64. 求和
沈鹿衔摇头,上次她其实想问一问细节,谁知后头会争执起来,反倒互不搭腔了。
她恼着云渐,可父母和好也着实令人惊喜,“等哪天召母亲入宫,我问她便是。”
星隅道,“这次也多亏云指挥将夫人带过去,不然奴婢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沈鹿衔五味杂陈,端详着她的脸,指尖忍不住伸向她,又在半寸前停住,“我能碰吗,还疼吗?”
星隅将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眉心上,温声笑道,“早就不疼了。”
沈鹿衔轻轻摩挲了下她面中的皮肤,那里已然恢复平整,只有原本的疤痕边缘还留有一圈浅白色的痕迹,不细看并不惹人注意。
她松了口气,也生不起星隅的气来,“幸好。”
星隅微微笑着,“殿下喝药吧。”
半个时辰后,她托着空碗盘出来,在廊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云指挥。”
云渐朝她颔首示意,星隅走过去,“指挥来怎么不着人通报一声呢?”
云渐道,“她和你许久不见,想必有话说,便在外头等了片刻。”
星隅把东西给宫人,“指挥客气了,奴婢这便去通报。”
沈鹿衔先前许给沈顾一把伞,正画到收尾的时候,听到云渐主动过来,笔尖一顿,树枝笔触没收好,在末端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
她嘶了一声,凉声道,“有事不去甘露殿,找到我宫里来做什么?”
星隅听她话音不对,“指挥在外头等许久了,今天日头十分大,他既来了,殿下身子弱,也不必再出门去殿中一趟呀。”
沈鹿衔咬唇嘟哝,“人没进门,先毁我一幅画。”
星隅疑惑地“啊”了一声,沈鹿衔看了眼窗外,“算了,叫他进来吧。”
*
云渐进去时,沈鹿衔就坐在窗下,半边肩膀隐在伞后,阳光倾洒下来,给她的面庞和发丝都渡上了一层酥暖的光,轻盈地好似不是真人。
但她声音冷淡,手中端着瓷盘,头也不抬地调和颜色,“指挥若非有急事,可先写了折子送去甘露殿的。”
云渐道,“臣不知写什么折子能让殿下消气,便自己来了。”
沈鹿衔动作微顿,目光越过油纸伞看他。
云渐道,“那日臣以己度人,口不择言,是臣的错。”
沈鹿衔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神情,“指挥这是怎么了?”
“臣不该让殿下伤心。”
沈鹿衔眉眼垂落回伞后,“军中人人都说,指挥作战之时,每每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您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忠勇节义,自然看不上我这等贪生怯死的无节之辈,至于她的心肝,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她话中带刺,云渐微顿,“臣从前没想过,除了舅父和先太子,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臣的人。”
伞后的人影低着头,似乎又专心调她的颜色去了。
云渐继续道,“舅父有妻儿,太子有先皇和你,他们都有与自己而言更重要的家人,臣没有,也便没想过死亡这件事会殃及无辜。”
沈鹿衔听得生气,将伞推开,“所以你才觉得赴死是件很坦然的事,每次出征,你也抱着回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态,反正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对吗?”
云渐垂目,“是臣的错。”
“对,是你的错,”沈鹿衔越想越气,仿佛前世令她追悔终身的永别也有了解释,“你总是不把性命当回事,即便楚王是个混账,难道钟离刺史不牵挂你,程参军不牵挂你,我也…”
她话音戛然而止,云渐阗黑的眼底也蓦地一跳。
沈鹿衔僵硬地转开眼,“指挥别误会,我想着指挥,和想着星隅是一样的。”
云渐垂下眼帘,却还是露出了一缕笑意,“臣知道。”
沈鹿衔咬唇,“你说我胆怯也罢,我想你们都好好活着。”
“臣从来没有觉得殿下胆怯,”云渐认真道,“舍一己之生只是小勇,舍一己之节而保苍生,才是大勇。”
沈鹿衔不大自在地提笔蘸墨,“我可当不起这样的盛赞。”
云渐问,“那殿下还生气吗?”
沈鹿衔动作一停,“生气。”
她将伞面转向他,给他看方才落在上头的两滴墨汁,“你偏偏这时候来,坏了我的画。”
油纸伞上绘着一株苍翠古柏,云山苍茫,大雪压枝,在这初夏时节,令人一见便觉得清爽,可惜被墨点坏了韵致。
沈鹿衔给他看自己刚刚用蛤粉和白垩调的颜料,“我本想调一种和伞面一样的颜色遮盖住它们,但是比起油纸伞,还是太白了。”
云渐俯身端详片刻,道,“那便不遮。”
他提起笔,就着墨汁的形状添了两下,用她方才调好的白膏点出白腹,又用朱砂勾勒红喙,“这样如何?”
不过三两下,两只毛绒绒簇拥戏雪的雀跃然纸上,像是撑开苍茫凛冬迸跃出的一点生机,原本萧肃的画面顿时鲜活起来。
沈鹿衔眼前一亮,“我喜欢它们。”
“嗯,”云渐目光落在她脸上,“臣也喜欢。”
沈鹿衔转头看他,扬起的唇角又敛下去,“抱歉,我明知你先时孤苦,不该拿话呛你。”
云渐却笑了,“其实比起这两只雀,臣更喜欢那样鲜活的殿下。”
沈鹿衔不由得一怔。
两人相视的刹那间,她听到了自己无比清晰的心跳。
但她立刻端正了颜色,往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云渐心照不宣,转开了话题,“臣还有一事,想回禀殿下。”
沈鹿衔清了清嗓子,“你说便是。”
“沈刺史即将回徐州去,前日夜间,他找臣商议,想与臣请旨,出征北伐,取兖州。”
沈鹿衔睁大眼睛,一时间惊住了。
北伐,她已经记不大清,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
前世云渐死后,楚王和崔巍也曾宣称北伐,但那都不过是他们借以自重的手段,随着朝廷日渐衰落,边地尽失,便连虚张声势的旗帜也再扯不起来。
唯一一次实际上的北伐,还是云渐与钟离山出益州,收复了梁州之地,那次王师大胜,离旧都洛阳只有一步之遥,因朝廷牵制,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即便如此,也是少帝登基三年后才发生的事情。
如今不过八.九个月,云渐竟已主动提起。
云渐见她发怔,问,“殿下可是有顾虑?”
沈鹿衔蓦然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
她手指蒙住眼睛,又撤了手,想笑却笑不出,轻声道,“会不会太快了?”
虽这样问,但她知道云渐请征,必然是有十分的把握。
果然他道,“不快,长瞻一直在徐州整军,蒙岳业已流放,三吴腹心在我们手里,便没有后顾之忧,何况又收拢了崔巍的军权,正好借此练兵。”
兖州是北方要冲,河济枢纽,把它说成练兵,这般疏狂,也只有他了。
沈鹿衔眨眨眼,由衷地弯起唇角。
她点点头,又问,“你们两个要一同去么?”
云渐道,“如此成事的把握更大些,殿下以为呢?”
沈鹿衔不懂战事,但在此事上对云渐有着无条件的信赖,一口便应了下来,“好。”
*
次日月轻回宫,带回了邓夫人写给她的信。
信上陈明了她与沈怀庸这些年的误会,如今真相大白,十分感愧,只有尽力弥补,又说云渐机慧,想必来找她时,便已猜出她与李赢君有龃龉,一句挟恩图报解了两人尴尬。
沈鹿衔如何也没想到,父母长久失和,前世直到生离死别才解开的矛盾,竟只是因为一场乌龙,不由得五味杂陈,又盯着信中夸赞云渐之语,默默良久。
星隅撩帘入内,看到沈鹿衔发呆,唤了她一句,“殿下。”
沈鹿衔回神,见她端着漆盘,余光瞥到案角滴漏,才讶然自己竟坐了这样久,“这么晚了啊。”
星隅笑着将一盘紫色的果子放到她面前,“如今桑椹熟了,公子惦记着您爱吃甜的,便送了这些来,殿下尝尝。”
沈鹿衔拈了一枚,甘甜微酸的汁液在唇齿间迸开,唔了声,“今年比往年的好吃,你尝尝。”
她挑了个大的,喂给星隅。
星隅吃了,却道,“个头是大些,想是公子仔细挑过了,只是味道奴婢尝着和往年差不多呢。”
沈鹿衔微怔,她方才下意识与前世末年吃到的桑椹做了比较,近年还算风调雨顺,果子自然甜上许多,只是她尝得出,身边人还尝不出。
星隅道,“这些果子我们先前还经常吃到,今年却是头一回见呢。”
沈鹿衔笑了笑,“宫里怎会进这种乡野果实,王莽时岁荒大饥,蔡顺尚能拾椹与母果腹,可见其低廉,达官贵人们自然看不上。”
只是灾年一久,连桑榆都枯败萧条,那两年能吃到桑椹榆钱都十分不易。
沈鹿衔敛了眉眼,低低叹了声,“幸好我进宫了。”
想到云渐即将出征,她便更加庆幸,先帝和父亲到底看得长远,可惜前世她没意识到。
“殿下从小就喜欢去山上摘果子,除了桑椹,还有龙葵和杜梨,奴婢记得你还偷偷画了本图册,我们年年都翻着本子找过去摘…”星隅沉浸在回忆里,没听清她的自语,“殿下说什么?”
沈鹿衔回神,“没什么,吃果子吧。”
星隅注意到案角才起笔画了树干的空纸伞,讶然道,“殿下给公子的伞不是都快画完了么,怎么又拿出一把来?”
沈鹿衔神色淡淡,移开了眼,“之前画得不好,我重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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