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只以为萧吟是被忽然闪过的人影吓着了才有那么大的反应,并未放在心上。
萧吟也认为或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和杨煜又在一处待了会儿渐渐将那个人影抛去了脑后。
然而午夜梦回,萧吟还是梦见了三郎,依旧是她不断追着那抛下自己的身影直至虚脱,眼前本就不够清晰的影子变得更加模糊。
“三郎……”
她大口喘息着,试图在那个身影消失前追上去。
三郎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没有再抛下她,停在原处等待着。
她越跑越近,眼前朦胧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她大喜过望,却又再将近三郎身前时踉跄跌去了地上。
“卿卿!”
罩在头顶的声音犹如金玉,分明不是三郎。
萧吟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深邃黑眸,她的惊慌尽数落在那一片深沉眼波里,教她看得清楚自己有多仓皇,多么窘迫。
杨煜被萧吟梦中那一声声“三郎”吵醒,看她沉浸在梦魇中还哭了,这才将她叫醒,可她目光涣散,许久之后都未见意识回笼,他不禁担心起来。
察觉杨煜要喊人,萧吟忙抓住他,道:“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房中没点灯,但贴近的温度分外真实,杨煜抱住萧吟,哄道:“朕在你身边,不怕。”
她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幽暗的光线里仿佛依旧能看见梦中那个扶住自己的身影。
是三郎吧……
萧吟在心里默认,可身边满满都是属于杨煜的气息,温暖安定,还有他们同步的呼吸,每一丝每一缕都显示着他们相处这些年来养成的默契。
“三郎。”她低低唤了一声。
她粘起人来总教杨煜没有一点拒绝的心思,甚至还想给她更多,遂抱紧了她,在额角落了一吻当做安抚,道:“天还早,再睡会儿,否则明日路上该困得难受了。”
“三郎……”
“朕在。”
“三郎……”
萧吟又重复唤了好几声,总有杨煜应着,不厌其烦。
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每一声“三郎”叫的是谁,是梦里自己总在追逐的那个,还是将她放在心上温柔呵护的杨煜。
之后萧吟朦朦胧胧地又睡了一会儿,天亮后跟随杨煜启程回雍州,再停留一日才继续往别处巡狩。
萧吟虽没主动提过关于那个身影和夜里发的梦,但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早被杨煜看在了眼里。
圣驾启程那一日,得杨煜应允,程鸢也来送行,与萧吟告别。
两人相识日短,但还算投缘,尤其对现在不多与人交往的萧吟而言,程鸢称得上是朋友。
于是她即便已上了车,仍会挑着车窗帘子回头去看。
杨煜看她一副舍不得的样子,玩笑道:“回头寻个理由教郡主常驻建安如何?”
萧吟知他拿自己寻开心,回头笑睨一眼,嗔道:“还说我口没遮拦,三郎不遑多让。”
一句话说完,萧吟最后再去看程鸢,车驾已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她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程鸢由一人扶着上了马车,那人随后跟上了车。
杨煜才准备看会儿折子,忽见萧吟挑开了马车帘子,他立即将人拦住,问道:“怎么了?”
萧吟仍在努力往门口挪,情绪显然有些激动,道:“我看见……”
她想继续说下去,可当目光落在杨煜脸上,看清了他眉间克制多时的恼怒开始有了流露的痕迹,她忽然清醒过来。
眼看着萧吟的情绪平复下来,杨煜也看见那片刻间从她眼底亮起的光消失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没见过她这样急切的时候。
将萧吟逼至角落,杨煜质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杨煜宠着她的时日太久,她险些忘了他性格里的天生的猜疑和强势,随之而来的压迫感将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及其压抑。
他甚至能在萧吟眼里察觉到明显的抵触。
“朕在问你,你看见什么了?”他的声音又冷又沉。
等不到萧吟的回答,杨煜自己挑了车窗帘子,明知道不会看见什么,还是往马车后头扫了一眼,目之所见不过是整齐的队伍,还有今日依旧晴朗的天。
杨煜放下帘子重新去看萧吟,她显然开始沉浸在自己尚未消化的情绪里,眉间眼底变换着神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又是难以置信,唯独没有再看他。
这么久以来,杨煜从未见萧吟有过这样异常的反应,他冷眼看着,看她好几次往门口转了视线,显然想要下车。
他断定,她想去追什么人。
杨煜猛地攫住萧吟精致的下巴,听见她闷哼一声,强迫她抬头回应自己。
他眯起双眼,将萧吟的错愕失神尽收眼底,贴近过去与她鼻额相抵,用最后的耐心问道:“卿卿,告诉朕,你看见了什么?”
萧吟双手去握杨煜的手,才让他收了指尖的力,但已在她下巴处的肌肤上留下了红印。
“没什么。”萧吟道。
杨煜合上双眼,深深吸气,看似在平复因萧吟而生地戾气,却只有他知道,这一句“没什么”比萧吟不做声还教他齿冷。
直到将憋在腔子里气缓慢吐出,杨煜看来完全平静,他彻底松开萧吟,道:“朕知道了。”
罩着自己的身影退开,萧吟下意识扣住窗框,硬生生忍住了再往车外多看的冲动。
马车行进,辘辘车声充斥在彼此之间过于沉闷的空气里,教萧吟好不自在。
她悄然转过视线去瞥杨煜,见他微拧着眉头正在看折子,专注地感觉不到身下的马车发出的轻微颠簸一般。
萧吟这会儿不想说话,思绪里都是方才见到的那个身影,她还是看得不够清楚,可只是那样一个轮廓都足够教她震撼。
然而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是她以为的那样。
巡狩队伍还在去往下一个驿站的路上,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踏破了原本的平静。
萧吟听见有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马车停下,车外的侍卫应该都拔了随身的佩刀。
“过来。”杨煜放下手里的折子,嘴上这样说,却已到了萧吟跟前。
萧吟见他伸手过来要将自己护往身后,她抓住他的手臂,恰对上杨煜关心但余怒未消的双眸。
二人还在僵持,车外已想起随行侍从的声音,说是建安送来急报。
杨煜取了急报速速看完,脸色更差,对侍从道:“先去落脚处,明日启程回建安。”
萧吟猜是朝廷里出了状况,加上她本就有心事,所以没有询问,安静跟着杨煜到了留宿的驿馆。
自从下了马车安顿好,杨煜便没有来寻萧吟,更让她确定是出了大事,不得不教杨煜立即处理。
她没特意等杨煜,梳洗过后便就寝歇息。
夜里又是梦魇缠身,扰得萧吟哭喊着从梦里醒来,睁眼时思绪尚未清明,又被床边坐着的影子惊得心跳骤停,再呼吸时腔子里那颗心跟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萧吟粗重且发着颤的呼吸声回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地在杨煜耳畔回响。
不知是不是梦中哭得狠了,泪光未去,杨煜借着幽光,觉得她这会儿的双眼特别亮。
他的手有些凉,伸进背衾里想去捉萧吟的手,手背隔着中衣碰到她,明显感觉到她躲开了。
他不死心,又摸索了一阵才终于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道:“真暖。”
萧吟坐起身,问道:“三郎几时进来的?怎么不叫我?”
“朕若叫你,不就扰你清梦了?”杨煜讥笑一声,另一只手顺着手下的细软,抚上萧吟的手臂,捏过她的肩,感受着她或许是因为怕冷才有的战栗,最后掌心落在她颈间,指尖向内,扣住她纤细的脖颈,道,“卿卿,朕方才叫了你那么多声,你为什么不回答?”
他原本不想来找萧吟,可夜色越深越想念她,所以悄然来看看她,见她发了梦,口口声声喊着“三郎”,他应了好几声,但萧吟显然没有听见。
他坐在床边,听着萧吟在梦境驱使下越哭越厉害,每一句“三郎”都叫得那么伤心,过去从未有过。
他越听越觉得萧吟不是在叫自己。
指腹能感觉到萧吟颈上脉搏的跳动,他曾经很喜欢,因为这证明萧吟活生生地与自己在一起。
她活着,他便也活着。
可此时此刻,耳畔是她不吃痛的哼声,他的手也因为萧吟越发困难的呼吸而被握得更紧,他却不认为指下那越来越沉重的脉搏跳动像曾经那样让他沉溺。
如果萧吟不是因他而活,这些年相伴的时光与情爱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卿卿。”杨煜的眸光越来越冷,语调比北风肆虐的冬夜更凛冽,道,“告诉朕,你当时看见了什么?”
杨煜不断加重着手上的力道,他知道萧吟这会儿说话困难,他想知道答案,又怕她说的不是自己想听的。
“三……三郎……”萧吟艰难地挤出这个称呼,却不像白日里在马车上那样去握他的手,让他放过自己。
这一声是切实在叫他的,即便没有丝毫温柔,还是在瞬间瓦解了杨煜积累多时的怒火和猜疑。
颈间的手一旦松开,萧吟立即大口呼吸起来,房里虽然有炭盆取暖,可乍然冲入肺腑的空气还是冷得教她倍感不适,她身子身前一倒,恰扶住杨煜的肩,开始剧烈咳嗽。
杨煜听着这声音却只平静道:“宫里出事了,朕要赶回去看望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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