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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厢房，熄灭的蜡烛又重新燃起。
“你可知你今日犯了死罪？”
徐季安冷冷看着宋裳衣。
宋裳衣却是不屑地笑：“知道，徐大人，我今日都做好必死的准备，您却让千夜过来帮我。如果我犯的是死罪，那徐大人犯的便是伙同之罪，包庇之罪。”
“你今日刺杀齐王不成，反而打草惊蛇，齐王势必要将你找出。现在满城都是齐王的人。”
宋裳衣倒是坦然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畏惧：“齐王心狠手辣，便是掘地三尺也会将我找出。但我今日并非无一所获。”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狡黠笑道：“大人，以我之命，换沈馥芳同齐王伙同之证据，可还值得？”
徐季安接过信，看完便收进怀中，随后沉重道：“我已吩咐千夜联系商队，将你送去岩陵养伤。此事暂时不用你插手，你将身体恢复再说。”
刚刚还在得意洋洋的宋裳衣现在却换了一副痛苦的表情：“别啊！大人，这封信可是我用命换的，我今日虽未将齐王那个狗贼砍了，但也让其受重伤，还获得狄珞的重要线索。作为大功臣，你怎么能将我送走呢？”
徐季安无奈叹气：“你要是真死了倒也还好，我必定为你风光大葬，将你埋在长陵，永生永世都不用离开长陵。可如今你尚且活着，我仍需给你收拾烂摊子。此事不容商量，今夜你便启程。”
“齐王今日是在招贤宴上出事，他必定不想让消息流进皇上耳中，所以今夜城门把手通行的侍卫同往日并无差异，送你出城门还是容易。至于出了城门，齐王应当派了不少人埋伏，我会让人分散几条路走，再派些人保护你，剩下的……”
他淡淡地看了宋裳衣一眼：“你就自求多福吧。”
如今朝廷呈现三足鼎立之局面。朝廷大臣分为四党，分别是太子王尚书党派，齐王刘尚书党派，恒王长公主党派，以及中立党派。
徐季安便是中立派官员，各大党派势力现今并不稳固，官员党派变动频繁，为首的人都在尽力拉拢无党派官员，若是归错党派，日后难免一死。若是一直保持中立，待一方党派势力稳定，势必会想办法清除中立官员，以免其归属其他党派。
他本无意于党派之争，可人在漩涡中，岂能逃脱。除非他立刻辞官归家，否则迟早会被拉入这场血腥之战中。
既然早晚要入局，不如主动入局，把握局势，而非被动。可今日宋裳衣之举动着实有些打乱计划。齐王遇刺，朝廷格局必将再次更改。
他看着床上一脸不服气的宋裳衣，平日里温煦的脸上却挂了一丝怒意。他挥手将房梁上的暗卫招下，让他们带着宋裳衣去商行与人汇合。自己则是回房沐浴更衣，赶去早朝。
待下完早朝，已是巳时一刻。
徐季安走下大殿，望见半边天的乌云即将泷住整片天空，鸟雀也盘旋于低空，声声叫唤，唱奏悲鸣。
也不知是为重伤的齐王悲鸣还是为即将落下的大雨奏乐。
“徐大人留步。”来人是礼部左侍郎刘智礼，户部刘尚书之子。
“刘大人可有要事相商？”
“也无大事，只是昨日齐王殿下遭遇行刺，也不知那个没眼睛的把这事告诉皇上，皇上大怒，命人彻查此事。我昔日在刑部屡破奇案。故而皇上将我调了过去，至于礼部的事情，你我同为礼部侍郎，还望徐大人能够替我担些。”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到底是想推脱自己的分内事。徐季安皮笑肉不笑地答：“寻常小事我自然会多加看顾，可是皇上钦定的差事，我也不好接手，刘大人以为呢？”
“徐大人言之有理，所以我同皇上讲了，将我之事交由你办，皇上也同意。这可是圣意，徐大人应当不会推脱吧？”
自然，徐季安淡淡撂下话。刘侍郎向来心思单纯，得了皇上些许赏识便要来自己面前炫耀一番，为自己留下祸患。或是同行衬托，饶是谦虚的徐季安也觉自己显现得较为伶俐。
“那徐大人可要好好准备，太子冠礼礼服之事以及西域商行来访之事，刘某，可就放心交给你了。”刘侍郎满脸奸笑，就差把得意说出口。
忽而雨落，一下便滴在他脸上，从他脸上的刀疤上滑落。
徐季安见其脸色变化，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刘侍郎还是早些去刑部，莫要刑部官员商讨完毕才姗姗赶去，外部总是比不上内部。”
刘侍郎笑笑，辩驳的话还未出口，对方便已撑伞而去，独留清瘦背影。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给了缓缓撑伞的侍从一巴掌，然后不爽盯着渐渐消失的背影。
迟早有一天，他会跪在自己面前求饶！
徐季安回到东柳巷时，已是傍晚。
竹影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走到身旁轻声道：“大人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赶去上朝，处理公务，怎么回来还在看书，不早些去休息？”
徐季安接过了竹影递给他的茶，只道无妨，便又将头埋下。刘智礼将一堆烂摊子推给自己，他虽不愿，但还是要完成。以至于回来后仍需看公文，借着浓茶醒神。
待杯中清茶已尽，将要续杯时，他才注意到盘中糕点，模样精致，却不像是竹影会买的。
“这是……”
竹影见他疑惑，便解释道：“这糕点是今日陆姑娘还伞时送的。她白日去潭阶寺找慧觉问话，被慧觉给搪塞过去，只道是宋裳衣练武受伤，而您是宋姑娘的表哥，过分关心些也正常。且因宋姑娘受伤，其母不放心，便将她接走了。”
徐季安淡笑，拿起糕点品尝，舌尖尽是甜意：“慧觉倒是挺会，几句话便让我多了个表妹和舅舅。”
吃罢，他将怀中的信件取出：“这封信是昨日宋姑娘从齐王身上取的，你看看。”
竹影将信件展开，快速地浏览信上的内容，原先平静如水的脸却随着目光的下移越来越严肃：“大人，这是沈馥芳寄给齐王的信？”
徐季安点点头，他也没有料到沈馥芳会假死脱身。
四年前沈馥芳由于私下受贿被人举报，皇上知晓后念其旧情，只革去了他的官职并没收贿款，剩余财产并未充公，依旧让他当个闲散富人。按照大乾律法，受贿理应财产充公，家人流放，如此看来，沈馥芳的判罚已是最轻。可他竟不死心，假死脱身，投靠齐王。
“沈馥芳假死脱身，齐王包庇纵容，都是欺君之罪。两人之间的往来信件弄丢，齐王此刻必定慌乱，会加派人手调查昨夜的事情。你昨夜虽已将大部分线索抹去，但百密终有一疏，就怕齐王那边查到什么。”徐晏平静地叙述道。
“我已派宋裳衣联系岩陵郡的探子，他们会盯着沈馥芳，一旦他有所行动，就会将消息传回长陵。如此，我们手上也有齐王的把柄，即便他查到了宋姑娘，也不敢贸然下手。”
“大人明智。”竹影叹了口气，朝堂之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徐季安眼中有淡淡的忧伤，四年前贞贤太子因狄珞而死，未寻得真相。此事便成了百官禁忌，不得提及，亦不可细查。而今宋裳衣行刺齐王，得到的信件便是关于沈馥芳伙同齐王私贩狄珞之事。
明眼人皆知，贞贤太子死于狄珞，乃是别有用心，刻意为之。有人头颅落地，便有人权力高升。有人身死陪葬，便有人礼服加身。
他将思绪收回，淡淡开口：“刘侍郎已将太子冠礼礼服监造之任务交于我。”
竹影心里却是一沉，按照往常惯例，每位太子冠礼的监造官员至少换三任，前两任都会因各种失误革职下狱，甚至断头，直到三任之后，礼服才能圆满完成。大人作为第一任，已经是半个身子踏入了牢房。这刘侍郎可真是阴险！
“大人，刘侍郎怕是故意为难您。您可有应对之法。”
徐季安轻抿热茶，点点头，既然冠礼礼服需要三任监造官才能顺利完成，那他便准备三件礼服。一件礼服需要织衣局二十五绣工完成，三件礼服，他便凑齐七十五位绣工。
“竹影，今日是什么时日了？”
“回大人，今日七月初三了。”
徐晏平静的眼底闪起一丝光亮：“我听闻尚泱坊每年七月七乞巧节都会举办乞巧比赛，你且随我去趟尚泱坊。”
尚泱坊乃是长陵城之瑰宝，衣饰制造业之巨擘，俗称民间“织衣局”。坊内，能工巧匠比肩接踵，绣女如云，皆技艺超群，名噪一时，比及宫内“织衣局”也不会黯淡。
而尚泱坊每年乞巧举办乞巧比赛，便是筛选出新的绣娘，为尚泱坊注入新鲜血液。这些绣娘大多技巧精，但又不同坊内绣娘般结交权贵，心思更为单纯。
倘若能在其中借五十位绣娘，再集齐冠礼礼服所需原料，这事便不算难，徐季安如是解释。
倒挂在悬梁之上的千夜却是在幽幽叹气：“看来大人又要破费了，难怪大人堂堂礼部侍郎，不住高门大院的府邸，反而屈居于狭小逼仄的东柳巷小院，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礼服上的金丝宝石得要多少钱啊！
闻言，徐季安淡笑抬头看他：“你可有将衣裳送去？”
千夜跳了下来，垂头丧气道：“您一吩咐，我便去了成衣铺，本想着尽早完成任务，但去了隔壁几次，陆姑娘都不在。”
“这会也不在？”
“不在”
眼下夜黑，东柳巷偏离主街，灯火稀少，寻常人家皆已入户，陆柍方到此一日便晚归，也不知是否迷路，失了方向。
徐季安起身，吩咐千夜备马便往外走。
“你二人随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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