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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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间桐脏砚催促自己前往远坂家拜访的时候，间桐雁夜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如果说对于魔术雁夜是兴致缺缺、但仍旧愿意为了家族而努力学习的话，那么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家族、以及总是摆出一副成熟前辈模样的大少爷，雁夜则一点儿也不想接触。

“你们两个，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你也该从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那里学点什么了。”

间桐脏砚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令人悚然的腐丑笑容，“而且，身为‘间桐’与‘远坂’家的继承人，你们终将对立，甚至，互相残杀。老朽催促你与那位大少爷交往，是希望你能做到知己知彼啊，雁夜。”

胡说。

自己与那家伙相处得一点儿都不好！

骗人。

自己才不要以恶心的魔道与他人生死相杀！

雁夜瞪视着间桐脏砚，努力地不在他所憎恶的人面前露出恐惧来。

对于少年可笑又可怜的勇敢，活了数百年之久的老魔术师发出了讥讽的笑声。在对方说出反驳的话语之前，他便将自己听说的讯息讲了出来：“远坂时臣病倒了。”

“诶？”

雁夜一怔，竭力撑起来的气势瞬间消散大半。“那个笨蛋，不是可以用魔术进行自我治疗吗？难道说，他是在酒会上逞强、结果被人灌醉了吗？”

面对雁夜一连串的问话，间桐脏砚却不再出声。他无视了少年的急切，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出房间，打算回到幽暗的地底去。

间桐雁夜咬了咬牙，终于妥协。

就去嘲笑一下那个时时刻刻都要保持优雅的笨蛋吧。

穿戴整齐的少年拎起礼盒、小心地抱着花束，怀着这样的心态踏出了间桐家的大门。

雁夜自认并非喜欢幸灾乐祸的人，但他在前往远坂家的途中，的确想象过远坂时臣病怏怏地趴在床上鼻涕横流的样子。

如果能看到那家伙如此可笑的德性，那么，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冬日出行也不算什么了！

以此鼓舞自己，雁夜在覆了薄雪的路上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远坂家宅邸的方向走去。

可惜的是，那幅喜闻乐见的画面最终也只存在于间桐雁夜的想象之中。

坐在床上的远坂时臣专心致志地读着手中的书，背脊挺得笔直。虽然是卧床休息的架势、腿上也盖着厚厚的被子，但这个坚守着“优雅”家训的少年却将卷发理得整整齐齐，甚至，身上穿着的白衬衫也像是刚刚熨洗过一样。

那分明是卧病在床的人，却是一副随时都可以会见客人的装扮。

“真是……败给你了。”

雁夜难以直视地将头侧开，发出了挫败的叹息。

这会儿才注意到门口有人的远坂时臣惊愕地望过来：“雁夜？”

“听说你病了，所以……”话说到一半，雁夜宛如被人惊醒一般，忽地提高了声音，“是脏砚叫我来的！如果不是他的命令，我才不想来探望你！不过，看到你这副寂寞的样子，我就勉强留下来陪你一会儿好了。”

远坂时臣没有答话。他看着雁夜脱下外套，露出浅绿色的和服以及被依稀勾勒出的瘦削身体。少年原本就过于白皙的脸庞，似乎被冻得更白了。

这样冷的天气，间桐家主为什么要命令雁夜来看望自己呢。

还是说，这更多是因为间桐雁夜本人对自己的关心？

踏过厚厚的绒地毯，雁夜走到床前站定。“你还好吗？”

少年的话语中有着别扭的关切。

时臣瞥了眼雁夜泛红的指尖，忽然扯住了对方冰块一般寒冷的手。“你手好冰。坐过来暖手吧，雁夜。”

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啊，竟然到了直呼其名的地步。

不过……说起来，好像当初是自己先叫对方名字的。

抛开称呼这件事，雁夜纠结地抿唇片刻，最终在“不向讨厌鬼妥协”与“取暖”之间选择了后者。为了与对方较劲，他以端正的姿态在床沿落座，手就近地探入了被子下沿。“你真的病了吗？我看你精神不错的样子。”

看着端坐的雁夜，时臣温和地微笑起来。他摇了摇头。“准确地说，我并没有生病。只是，因为在雪地里修习的时间太久，力量有些失控而已。父亲不在府上，所以，只能我自己慢慢恢复。”

“是这样吗？”

雁夜轻皱眉头，“也就是说，你是因为练习魔术才会累得倒下吗？”

“可以这样说。”

注意到时臣那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神态，雁夜感到不开心。“这么拼命干嘛。比起其他人，你已经领先了很多，不是吗？”

“没办法。”

时臣理所当然般地答道，“为魔术师，我并不具备优秀的天赋。所以，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行。”

“真是个笨蛋。即便如此，也要量力而为啊。这样拼命练习反而将身体累垮，不是本末倒置吗。”

雁夜不满地数落着，却还是细心地为时辰掖了掖被脚。“话说回来，魔术这种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让你如此上心啊。”

“修习魔术当然是为了光耀家族、打开通往魔术起源之门。”

时臣答得很快。

雁夜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那么，‘魔术’之于你本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本人？”

时臣一怔。

“你刚才所说的，全都是为了‘远坂家’、‘魔术师后人的宿命’，不是吗？这些，都和你本人无关啊。”

雁夜固执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我是家里唯一拥有魔术天赋的人，所以我愿意为了家人的期待去学习魔术。但我不喜欢这个，更不喜欢压抑的间桐家。我呢，希望通过学习魔术得到改变宿命的力量，冲破牢笼。”

时臣张了张口。

他的理由很简单。为魔术世家的后代，当然要将家族放在首位，自私的想法是必须摒除的。

只是，看着少年与弱不禁风外表全然不符的坚定眼神，时臣忽然感到无法反驳对方。

——不想看到那明亮的神采消失在对方眼中。

将时臣的沉默当成了妥协，雁夜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你来说，‘优雅’也是类似的吗？因为不能辜负家人的期待、因为要负起家族的责任，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端着姿态？面对讨厌的人不能无视，面对令人为难的场合也要打起精神应对、甚至在必要时妥协……是这样吗？”

“那是……远坂家的，家训哪。”

时臣低声说道，“这没什么不对。”

“但是，不断取悦别人的家伙，不是很可悲吗？就像带上了无时不刻都需要主人花心思维护的面具一样。有的时候，简直可笑。”

时臣再度陷入沉默。他坚信自己没做错什么，心中却感到一丝莫名的狼狈。

间桐雁夜的话，令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盲目的旅人，在并非发自真心喜欢的迷雾之途上跋涉。站在一片混沌中的自己，甚至看不到路的尽头。

意识到时臣的异常，雁夜有点后悔。他怀疑自己将话说得太过尖刻。“虽然我是无法喜欢上‘优雅’这种家训，但可笑什么的，不是说你啦。”

时臣向对方投去询问的眼神。“那么，你的意思是……”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伸了个懒腰后，雁夜微微调整姿态，与时臣四目相对，“‘优雅’这件事由你来做的话，便一点儿也不糟糕了。这一条奇怪到极点的家训由你呈现出来，其实，是相当美丽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庞，时臣感觉心跳仿佛停滞了一瞬，之后以更加热烈的节奏运转起来。

这种心热得仿佛要跳出胸膛的感觉太过陌生，令时臣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对自己引起的变故毫无所察，雁夜指了指时臣手中的书。“你也喜欢看永井荷风的书吗？”

他的双眼晶晶亮。

“嗯。他的文字，实在是华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过，”说着，时臣以怀疑的目光看向雁夜，“你这个年龄，似乎不适合看这样晦涩的书。”

“你那语气……难道是在瞧不起我吗？”

雁夜再次不服气地鼓起了脸颊，尾音上扬，好似挑衅。

略微上挑的尾音如细小的钩子，在时臣心底挠了一下。前所未有的痒意，降临到少年素来稳重的心上。“雁夜……”他轻轻唤道。

“叫我干嘛？”

雁夜没好气道，“都是你的错！上次你害我被老头子骂，这次又是因为你，我才会雪天跑出来！”

平素温和的少年，此刻表现得像只尖牙利齿的小兽；但软糯的嗓音，又将挑衅模糊成了撒娇一般的不疼不痒。

时臣不甚在意地笑笑。“如果你担心天色太晚，可以留下来过夜。”

了解对方喜好的他，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我的书房随你使用。上次看书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尽兴吧。”

“真的？”

别扭的小兽收起了利爪。

“真的。”

“那么，我就叨扰了。”

雁夜的态度软化下来，“但是，远坂家的客房都在城堡另一边，对吧？我可能需要人带领才能找到……”

“雁夜，你留在这里就好。”

时臣打断了少年的自说自话。

“诶？”

雁夜一愣。

远坂家的大少爷，露出了他一贯优雅从容的微笑。“你不是，来陪我的吗？”

好像并没什么错。

但是，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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