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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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叛逆期的雁夜时常做梦。

梦中的，无非是些中二少年的妄想。但这一次，很少见的，他梦见了远坂时臣。

白色樱花如飞雪飘扬而下。在纷纷扬扬的白茫茫世界中，身着酒红色西服的青年微微向自己倾身，向坐在地上的自己伸出手来。

才不理你！

这样想着的雁夜瞪起眼来，继续端正地跪坐在地上。

“你啊，不是身体不好吗。”

青年露出无奈的笑容，轻轻揉了揉雁夜头顶的黑发，“赖着不起来的话，会着凉的。”

什么啊……这种哄小孩的架势，真是太讨厌了！

打算给很少放低姿态的时臣一点面子，雁夜几乎就要拉住对方的手顺势起来。然而，改变了主意的青年，将手轻柔地覆在了他的脸颊上。

间桐雁夜愣住了。

这个温暖又柔软的触感，是自己在冰冷的间桐家鲜少体会到的。简直，不像真实存在的事物。

但是，对方手上隐隐约约的熏香气味，又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属于远坂时臣的气息。

怔在那里的少年没有再度逃开，就这样任青年弯下腰来，吻上自己的唇。他在飘落的白色花瓣中寻到了对方湛蓝色的眼，那里是极度坦然的神色。

就仿佛，这样的亲吻，对身为魔道继承者的两人来说，也很稀松平常一样。

从梦境中逃出，雁夜发觉自己浑身被冷汗浸透，呼吸急促，宛如做了一场噩梦。

等等！刚才的那个，本来就是噩梦好吗！

想到白天的事情，间桐雁夜胸中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然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想法也在他脑海中成形。

被自己粗暴地赶出间桐家的时臣，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呢？

态度姑且算是认真地告了白，还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固守的规则。这样努力却被自己拒绝的时臣，该不会因此而沮丧吧？

从来都是对一切成竹在胸的时臣，这一次，应该是感受到人生中鲜有的挫败感了。

说起来……自己干嘛要在乎那家伙的想法？

“所以说，都是时臣的错。”

嘟哝着的雁夜捉紧了被子，在黑暗的房间里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因为想着某个讨厌着的家伙的事，次日雁夜收获了两枚巨大的黑眼圈。为此，他在餐桌上得到了鹤野的嘲笑与脏砚的讥讽。

对此，间桐雁夜并不在意。

这些，只是一成不变的冰冷日常而已。在冰冷无情的父亲身边生活，重复着并不糟糕但也无法令自己喜欢的魔术练习。同时，收获间桐脏砚对自己的恶毒嘲讽。

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总有一天，自己会从这里逃掉——

“雁夜，鹤野，”坐在餐桌另一侧的老人毫无预兆地开口，“是时候让你们了解间桐家的魔术了。”

两名少年交换了下眼色。在对方眼中，他们看到了彼此不安的表情。

循着从未走过的台阶向下，走进冰冷的地窖。在比地狱更深沉的黑暗中拾级而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裹挟着腐烂的臭味飘上来。终于踏上平地的一刻，腥臭的气味与令人悚然的声响仿佛就来自于脚边。

在这个难捱的过程中，间桐雁夜的耐心被消耗到了极点：“这到底……”

间桐脏砚将灯点亮。

发问的少年瞬间失去了话语的能力。

落脚之处是一条被血染黑的狭窄过道，左侧是墙壁，右侧则是被黏腻软体动物填满的巨大虫池。无数虫子在那里蠕动着，将残留在虫池内的断骨与碎肉蚕食干净。此刻，它们似乎因为有人到来而兴奋起来，露出长度与密度都超出凡人认知的尖利牙齿。

“成为虫使，是间桐家魔道传承者的宿命。”

不顾身后已然吓呆的少年们，间桐脏砚慢悠悠地说，“如果能在这条路上修炼至登峰造极的地步，便没什么能打败你了，甚至，是时间与死亡。但在一切开始之前，必须得到承认才行。”

转过头来，老人露出令人呕的恶毒笑容，“你们两个，都有可能获得继承的机会。只要能在这下面度过七日……”

“开什么玩笑！”

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的雁夜被愤怒激发了勇气，“这种恶心的东西，谁要去碰！”

在雁夜身后，被这喊声唤醒的鹤野瞪大眼看着面前对峙的一老一少。

这种机会，才不想要。

下去的话，一定会死的。

自己根本没有魔术回路，一定会死在下面的!

但是，雁夜不是有些天赋吗！如果是雁夜的话，说不定可以撑过去！

雁夜一定可以撑过去的。这样说服自己的鹤野，咬着牙向下迈了两级台阶。

另一边，雁夜只想冲过去一拳砸在间桐脏砚脸上。但在他行动之前，便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他一把。

间桐雁夜错愕地将眼睁大，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

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瘦小的身影跌入了漆黑的虫池。

一涌而起的群虫令雁夜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冰冷又粘腻的触感令他害怕得尖叫出声，挣扎着想要逃出这个地狱。

看着雁夜向自己伸出的的手，间桐鹤野握紧拳头，向上方有亮光透入的大门退去。

雁夜并不想继承间桐的魔道——鹤野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更清楚地知道，谁都不会想要碰触这种东西的！

干瘪的老人拄着手杖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鹤野连滚带爬地冲向出口所在。意味不明的嘲讽在他面上显现出来：“哼。虽然是个懦弱的废物，这种时候倒是很勇敢啊。”

挣扎叫喊的少年已然安静了下来，瘦弱苍白的手腕也无力地垂下。他瘦小又鲜活的身躯被群虫拖向黑暗深处，而他填满绝望的脸庞，也终于被交缠蠕动的虫群淹没了。

***

对于自己先前的鲁莽行为，远坂时臣是有点懊恼的。

已然成为准家主的他，并不担心自己违背家训的举止被远在欧洲的父亲得知。他只是担心，那个受了惊的少年，再也不会与自己单独见面了。

因此，当对方在暴雨倾泻的午夜敲开远坂宅邸的大门时，远坂时臣心中惊疑不定，此外，还有一丝微妙的欣喜。

然而，被仆人引领至会客室后，青年的胸中便只容得下“震惊”这一种情感了。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惨白如纸，瑟瑟发抖。长长的黑色斗篷被水浸透，贴在对方瘦削的身体上。

雨水混合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液打湿了地毯，不详的腥甜之气充斥着宽大的房间。

立刻将仆人打发走，时臣完全抛下风度地快步走向雁夜。然而，因为怕失手弄疼对方，时臣又在距离对方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住。从未见过雁夜沦落至如此狼狈的地步，稳重的青年也因为这突发状况而无措起来：“你怎么会伤成这样？间桐当主没有为你治疗吗？”

被血水浸透的少年飞快地瞥了时臣一眼。那眼神中是浓重的惶恐与尖锐的苦痛，令时臣几乎不敢再度开口，生怕刺激对方。

但他，终究还是要弄清原委的。“究竟……发生什么了？”

“时臣，远坂家的魔术中，也有能为人疗伤的吧？”

雁夜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十分冷静。他抬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拨向脑后，小臂上的伤痕也因此被暴露出来。

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的惨像令时臣猛地抽了口冷气。记忆中白皙的手臂被穿凿出了几个血淋淋的孔洞，而少年贫瘠的魔力似乎并不能将它们治愈，眼下，伤处的血肉依旧外翻着。

也就是说，这样的伤口，对方身上还有很多吗。

这样想着的时臣体会到一寸寸侵蚀皮肤并流向心脏的疼痛。

以少见的脆弱姿态，总是倔强地扬着下巴的少年低下头来。“拜托你了，请帮我治疗。今晚我恐怕要在此借宿，但也只会打扰一晚而已。明天，我就会离开冬木市……离开间桐家。”

“什么？”

认为对方只是像往常一样与家人赌气，时臣用带点责备的语气劝告道：“不要再讲这些任性的话了，雁夜。无论发生什么，至少和你父亲谈一谈……”

“我不会回去的！”

少年猛然间爆发的尖叫令时臣因惊吓而愣住。

已然脱力的少年跌坐在地。再度开口的雁夜，恢复了先前的冷静：“间桐家，是地狱。间桐脏砚，也是个可怕的怪物。如果回去的话，我也会陷在那黑暗之中的。”

远坂时臣默然不语。雁夜说的每一句话，在他看来，都是对魔道的亵渎。

只是，被眼前之人莫名含着死气的幽幽黑瞳注视，热衷于维护魔道的青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是一定要逃的，时臣。”

雁夜并不含什么感情色彩的眼神无比锐利，“你究竟帮不帮我？”

那是濒临绝望又孤注一掷的疯狂眼神——

被求助的自己，似乎是雁夜世界中最后一道可以捉住的光芒——

对间桐家内务一无所知的自己，不能答应雁夜。但是如果拒绝，一定会永远失去对方的。

“我先为你治疗。”

时臣在雁夜面前低下身来，打算将对方抱起，“去我的房间吧。可能会碰到你的伤口，你忍一下。”

将雁夜抱在怀里的一刻，时臣清晰地听到了骨骼碎裂摩擦的声响，而掌下明显扭曲错位的骨骼形状也令他深深皱眉。

被掩藏在斗篷下面的，是足以令间桐雁夜丧命的严重伤势。然而，雁夜本人却对此不管不顾。细瘦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扣在自己肩上的手，少年用那带着疯狂神采的眼睛注视年轻的远坂家主：“时臣……”

“不会不管你的。”

时臣迅速对不安的少年出回应，先前因为无法认同对方而变得严肃的脸庞也软化下来。

虽然感情这种东西比起魔术根本不值一提……但被喜欢的人如此信赖、如此专注地看着，原来是这样幸福的感觉吗？

简直，就像此生幸运的极致。

时臣低下头，微微上翘的唇印在了少年的脸颊上。

“诶？”

不安的少年原本绷紧的气势猛地一滞，因为在大雨中穿行而变得惨白冰冷的双颊也染上了温热的浅粉色。

“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雁夜。”

以温柔到恍惚的目光看着怀中脸红的少年，远坂时臣给出了承诺，“既然，你愿意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