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临渊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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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临渊派这一代唯一一个弟子，大概也是自临渊派开宗立派以来，最不成器的一个弟子。”
据段英所说，老者名为苍竹，是临渊派的当代掌门人，而他是苍竹的唯一弟子，如今的临渊派也只有他们二人。
临渊派修的是刚正的内力，极重视弟子的心性，哪怕再有武学天赋，只要被认为欠缺纯善之心，就不会被临渊派接纳。
在成为正式弟子前，必须要通过师长的考验。而在苍竹年少时，与他同门并同时参加考核的还有另一人，名唤青松。青松的天赋比之苍竹高得多，师长在他们眼前将招式演练一遍，青松就能将动作记得七七八八。而苍竹记了后一个，就忘了前一个，全靠青松耐心指导他。
而当他们二人被送到山下进行考核后，被留在门中的，却只有苍竹一人。
他们所接到的考核内容是为临渊派扬善名，两人下山后自然是一路打抱不平，有人遇到困难时他们也慷慨解囊。可他们不曾想到的事，一直到一个半月后，两人囊中空虚，眼看着就要衣食无着，师父也没有来寻他们宣布考核结束。
那时的二人只有十三四岁，潦倒后沦落在街头的乞儿里，看起来没有半点突出。其余的乞儿只当他们是新来的要抢地盘，不住地驱赶他们。
两人性子傲，本也不愿与街头乞儿为伍，便不与他们争执，自去了城里的边角。乞儿却以为他们好欺，三番五次奚落他们，更在他们为人做工辛苦得来银钱后，上手抢夺。
青松一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直接往领头的乞儿脑袋上砸去，那人当场毙命。
“师兄，你杀人了？”苍竹面色发白，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
青松跪在血泊里浑身颤抖，闻言扑到了苍竹身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期冀的眼神看着他：“你看到了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要来抢，只是随手一砸......”
苍竹慌乱地点着头，满脑子里都是师父得知后的反应：“是......可是要是师父知道了......”
“我没有杀他！”青松打断了他的话，“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你胡说！”
二人浑身一抖，此时才反应过来，随着领头的乞儿一起过来的还有二人。那二人将此间情形看了个分明，本想拔腿就跑，无奈受惊过后全身使不上力，软了腿脚，只得僵在原地。听到青松的话，一乞儿忍不住出言反驳：“你胡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杀了大哥。”
苍竹这时看见青松的脸色变了，不再紧抓着自己不放，奔过去将那个乞儿按倒在地，双手用力卡住了他的脖子。
乞儿双腿在地上挣扎着，动作的幅度又一点点地小了下去。苍竹此时才反应过来，抢到青松的身边，去掰他的手：“师兄，你做什么？”
“只要把他们杀了，师父就不会知道这里的事。”
“混账！”
青松痛呼一声摔了出去，苍竹也被带倒在一侧。他连忙爬起来，跪倒在地：“师父。”
“师父对我说，他到后来才知晓，考核的内容是看他们山穷水尽时如何应对。这两个月来，师公一直跟在他们不远处观察。没想到这回只是离开一个多时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阿灵清楚段英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给自己讲古：“青松后来怎么了？”
“青松当场被废了武功，逐出师门。”段英闭上眼，“师父再见到他时，他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身的武艺，招式阴邪，要与师父比武。他们比试了多次，皆不分胜负。于是立下约定，二人各收一弟子，传习武功，代为比试。我因此被师父收在了门下。”
这自然是他加入临渊派后所遇到的隐藏任务。在变故发生前，他还曾期待过这场比试，可当真的身处其间时，才知晓什么是心痛欲绝。
“是我令师父失望了，没过几招就落在了下风，被对方所制。他们以我的性命要挟师父，要师父向他们认输，并承认临渊派武功不如人。”段英的手指关节处被捏得发白，“师父受不了刺激，后来就......”他不忍说下去。
阿灵在心里把他的话给补完了：后来就疯了。
有些事情段英只是一语带过，说得模糊，可阿灵心里也有了靠谱的猜测。段英拜入临渊派应当在游戏系统失联前，因此苍竹才会觉得他是临渊派的麒麟儿，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谁料到一朝失了系统，连阿灵都能与段英打个来回，更别说是被青松精心调教来与他打擂台的弟子了。而适才苍竹向她磕头，大概也是因为神志不清，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当日。
“受了刺激后，师父认为仁善无用，趁我不注意出了山，打算找一个恶人，再将临渊心法倒着教给他。”
阿灵恍然大悟：“所以他收了山贼为徒。”
“师父将心法中内力的流转全都倒转了过来，教给山贼，山贼渐渐走火入魔，也日渐疯癫起来。后来我找到了师父，想把师父带回临渊派照顾，可师父到底功夫高深，我阻拦不了，只能跟在后面一路追过来。”
说到这儿，整个故事已经讲完，段英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阿灵受不了空气里的寂静，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是你们门派的隐秘吧？”
“可能是因为你是受害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也是因为......”段英把头靠在墙上，眼前开始朦胧起来，“实在是没人听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师父如今的样子离不开我，可我却觉得，我不配以弟子的身份去照顾师父。师父的弟子不是我，师父所期许的，也不是我这样一个人。”
他说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失败，也不仅仅是他比武输了之后所造成的后果，而是他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
苍竹记忆里的那个聪慧的弟子，是段英在游戏的帮助下所扮演的一个虚假的人物，并非真实的他。而苍竹拼死去保护的，也不是他。
他给苍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耻辱。
段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偷，偷走了苍竹记忆里原本那个天之骄子的徒弟，占了他的身份，却做不成他应当做的事。
阿灵听懂了他的话，却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你知道吗？清水镇上有个卖糖葫芦的人，我以为我会很喜欢糖葫芦，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它酸甜可口，特别好吃。后来我终于有机会买来吃了，才发现它又粘牙，又酸得我腮帮子疼。再后来，有朋友用水果给我做冰糖葫芦，甜津津的，我又觉得它好吃。”
“所以说，”阿灵对上了段英的眼睛，“记忆里的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很重要吗？我想知道我喜不喜欢它，难道不会自己吃吃看？还要被这记忆推着跑？这么多月过去了，你师父和你相处这么些时日，哪怕神志没以往清楚，也认得出你，知道保护你，你何必如此自怨自艾？”
“只有你们这些外来的人，才会纠结于以前那些真的假的。我只知道，当下我所看到的、经历的，就是真的。”
段英心里有所触动，不断回味思索阿灵的话，突然心跳漏了一拍，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阿灵浅笑着看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咽下了心里的疑问。
雨停了，阿灵从段英手里拿到了五百两银子作为赔礼，又给他留下了自己的住址。段英说自己虽然练的是拳掌，却觉得剑客最有江湖高手的风范，收集了几把剑，留在了临渊派中，平日里也用不上，正好赠与阿灵。
阿灵没有推脱。她早知玩家手里的兵器好，与铁匠铺里出来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惜她之前所结识的玩家身边也都只带了自己常用的兵器，没有多的能分给她。
她骑在马上，感慨了一句，到底是有宗派的大户人家，就是和流落街头的人不一样。
回神后却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跑来。
她忙翻身下马，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南入竹：“不是让你不要回头吗？”她上下打量了南入竹一番，却见她衣服上全是被石子勾破的痕迹，竟像是从马上滚落下来的。
南入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抱着她不松手：“你为什么不带着我？”
阿灵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南入竹的声音透过阿灵的肩膀传来出来，声音闷闷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灵轻拍南入竹的动作顿了一顿，她按住南入竹的双臂，让她直视自己：“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奇迹。”
从一个无悲无喜的提线木偶变得会哭会笑，能爱能恨。
这个世上有很多玩家口中的npc，可惜的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清水镇的居民一样，有一段平淡却烟火气十足的记忆供他们继续安稳度日；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南入竹与她一样，能够摆脱被安排好的道路。
阿灵对这个世界知道得很少，对“人”知道得也不多，只是她希望能看到更多自在活着的人，看到不一样的生活。这就好像是看见了做出不一样选择的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是一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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