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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爷摆摆手，道:“爹爹知道，为了那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心里却想着面上不能撕破脸，暗地里总该行的，他定要找个时机雇人去敲闷棍。
惜沅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其面色平静下来，她舒了口气，顺势替自家爹爹重新斟了杯茶。
余老爷接过女儿递过的茶，掀盖浮了浮，刚抿了一口便听见旁边的惜沅道:“爹爹，如今我已养好身子，翠荷怎么还不回来？”
余老爷喝茶的动作顿住，他余光看了眼自家女儿神色，见其面色凝重，想必已是猜出什么。
半响，他叹了口气，将茶放下。他也知，纸包不住火，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翠荷……”话到嘴边却哽住，怎么也吐不出剩下那两个字。翠荷三岁便来了余家，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人也乖巧懂事，他早已将其当成自己半个女儿。
她们主仆二人出门那日，天色渐黑人却久久未归。余老爷派人去寺庙找人，庙里的小沙弥道今日庙里来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女施主，未有年轻女娘。
余老爷当即便意识到不对劲，连夜带着下人四处找人。最后在一个巷子里看到府里的车夫，被人打晕绑在角落。
至于马车以及车上的主仆二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余老爷一夜未睡，带着人大街小巷地搜寻，始终查无所获。
找到翠荷的时候距离她们二人失踪已过五日。翠荷被人随意地丢在灌木丛中，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垂着，身下是一滩干涸的血。
眼下余老爷回忆起那个场面，悬着的两手轻轻颤着。他避过惜沅直勾勾的目光，轻声道:“翠荷喜静，被我葬在了城郊。”
惜沅像是受了当头一棒，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她又听到了一道声音，急声催着她快跑！别回头！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喘气都觉得困难。
“怎么、怎么会。”惜沅想哭，可眼睛干涩的厉害，她哭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反驳，“我答应要喊人救她的，翠荷向来听我的话，她会等我的……”
“她会等我的。”惜沅低低重复着，随后似想起什么，眼睛迸发出晃眼的神采，“翠荷在等我。”
惜沅有了动作，扭身就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翠荷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余老爷察出不对劲，慌忙起身追上去，周围守着的下人不动声色地将前厅的门关上。
“沅沅。”余老爷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惜沅看着面前关上的大门，被迫止步。她伸手搭上紧闭的门，徒劳地推了推。
良久，她似是恢复些许神志，深吸一口气后，转身看着余老爷，弯着唇角:“爹爹，我没事。”
“翠荷的……她在哪里？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她。”
余老爷的那句“我陪着你去”被堵回去，他只能说道:“我让人领你过去。”
“好。”惜沅应了一声，又抬手推了推门，这次门很轻易地被推开。
惜沅一路无话，沉默着回了秋水阁。
进门后她将屋内的所有丫鬟喊出去，自己一人坐在软榻上，将桌上的话本拿在手里静静摩挲着。
她还是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有。
翌日。
丫鬟试探着推门进来，看见三姑娘伏在矮桌上睡了一夜。她走上前，注意到三姑娘手里捏着本眼熟的话本，薄薄的话本被泪水泅湿了大半。
丫鬟移开视线，伸手轻轻碰了碰惜沅，道:“三姑娘，醒醒。”
惜沅从梦中惊醒，猛地抓住丫鬟的手腕，喊道:“翠荷！”
小丫鬟愣住，一动不动地仍由三姑娘抓着，不敢出声。
最后，是惜沅率先回过神，兀得将其手腕松开，上面竟留下一道显眼的红痕，可见她方才用了极大的力气。
惜沅动作顿住，缓缓问道:“你叫什么？”
“琴儿。”
“嗯。”惜沅轻轻应着，随后从软榻上下来，手里依旧拿着话本。
琴儿跟在惜沅身后，道:“老爷让我陪着三姑娘去看望翠荷姑娘。”
惜沅步子滞住，随后若无其事地应声。
余老爷早早备好车舆，让其停在府门口。惜沅先行上了马车，琴儿随后进来，看见三姑娘靠在马车上阖着眼，于是轻手轻脚地缩在角落，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马车一路摇晃着，许久，马车渐渐缓下来，车夫在外头道:“三姑娘，到了。”
惜沅一路皆是闭着眼，琴儿还以为三姑娘是睡着了。眼下见其眼睫微颤，才知一路上三姑娘是醒着的。
马车距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惜沅跟在琴儿身后走着。
直行数十步，走进一个幽深寂静的林子，惜沅几乎是一眼便看到远处的墓碑。
“你在这里等我。”她不容辩驳地吩咐道，随后自己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甚至走得太急，途中不小心跌了一跤。
惜沅很快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忍着疼一口气走到墓碑前。
旋即如脱力般骤然倒下，跌坐在地。
“翠荷……我回来找你了。”
……
琴儿知道三姑娘不想让自己听到，于是自觉背过身走远。
身后隐隐有哭泣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三姑娘的声音在耳侧想起:“回去吧。”
琴儿低声应是，目光微不可查地落到三姑娘红肿的双眼上。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密林，惜沅走在前面，抬手揉眼的功夫转头便与一人相撞。
琴儿走神了一瞬，待她出手想阻止时，已为时过晚，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姑娘与面前的男子撞上。
“三姑娘没事吧？”男子伸手扶住惜沅，态度很是热切。
惜沅身形一僵，低着头欲绕过这人，谁知被人拉住。
沈瑄不敢用力，只轻轻扯住惜沅的衣袖:“三姑娘，你可还是在生我的气？”
惜沅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淡声道:“沈公子言重。”
沈瑄手抓了个空，颇为失落地蜷缩起来，低声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姑娘，我初来铜安镇确实失了记忆，后来想起一切后，是我太贪心，害怕姑娘嫌弃我是沈家人，才酿下如此大错。”
说着，他嗓子愈发沙哑:“我生来便是不讨喜的存在，唯一疼爱我的阿娘也在三岁的时候离开，无论是在上京还是铜安镇，姑娘都是唯一施舍我善意之人，我……知自己卑贱，三姑娘若是厌恶我，我也认了。”
“你……”这一番话说完，惜沅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且再说不出什么赶人走的狠话。
在场三人一时沉默下来，良久，惜沅兀得手背一湿，她讶然抬眸望去，正好看见一滴眼泪从沈瑄眼角滑落。
他哭了？
惜沅一脸茫然，在她的认知里，世上男子大多向来奉行流血不流泪的，宁死都不肯露出软弱的一面，可如今……
“你哭、哭什么？”惜沅结巴道，视线却忍不住往沈瑄脸上瞥，见他眼尾潮红，配上低垂的凤眸，无端让人心尖一颤。
沈瑄看着惜沅，哑声道:“若我今日不主动来找三姑娘，三姑娘日后可是要当我为陌路人？”
惜沅看着他，不由想起初见时他跪在雨中一身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顿时软下来，妥协道:“不会是陌路人的，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了。”
虽然他是欺骗了自己，可听他这么一说，也算情有可原，毕竟若是自己知道一开始便知道他是沈瑄，定不会有接下来的相处的。
惜沅自顾自地将自己说服，抗拒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她又看沈瑄一眼，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沈瑄接过手帕攥在手里没动，只道:“不是朋友。”
“我与三姑娘已拜过天地成亲，怎能只是朋友？三姑娘可是想抛夫弃……”沈瑄在惜沅的冷眼中咽下“子”字，心生后悔，这番话说错了时机，是他着急了。
“沈公子可是忘了拜堂让人打断之事，既无拜堂又何来抛夫？”
惜沅不欲与其纠缠，拉着琴儿快步回马车上。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摇晃间车帘时不时晃动着，惜沅无意间转头，从缝隙里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惜沅眼睛一瞪，掀开一角帘子，对面的人果然是沈瑄，他竟一路跟了过来。
沈瑄注意到她的视线，唇角微勾。
惜沅愤然放下帘子，并与琴儿换了个位置，不再往窗外多瞧一眼。
她明明记得阿通是个老实人的，如今怎么学了这死缠烂打的功夫。
回余府时，余老爷在门口来来回回走着，瞧着马车过来后忙迎上去。
余老爷观女儿神色，见其还算平静，悬了一日的心总算落地，护着人往府里走。
惜沅同余老爷用过晚膳后，早早回了自己的秋水阁。
丫鬟全守在门外，没有她的吩咐，无一人敢进主人的屋子。惜沅也不唤人进去，掠过一路人径直回屋。
琴儿在这时出声，递过来一盒熏香，说是老家那边的偏方，有助眠的功效。
惜沅看向那盒熏香，盒身乃檀木所制，雕着精致典雅的兰花纹，期间点缀着几颗珠宝。
她伸手轻轻揭开盖子，里头隐有幽香飘出，瞧着便不像凡品。
惜沅目光扫过琴儿，见其面色淡然毫无慌张之色，遂移开视线:“进来吧。”
“是。”
琴儿轻手轻脚地进来，点燃熏香后麻利地离开。
惜沅斜斜倚在床头，闻着这股香，竟真的觉得眼皮沉重，困意涌上来。
……
“翠荷！”惜沅喘着气自梦中惊醒，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她擦去额上的冷汗，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愣神，那上面原有一根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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