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不着鱼,白惹一身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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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过得甚是安宁。春夏的泉州，天气多是晴朗和煦，风轻云淡，舒缓的海风带着远洋的水汽，扑在脸上润润的，柔柔的。空气中时常弥散着淡淡的腥甜和城中各样的花香糅在一起，很是好闻。
应兰每日随狄小娘去老太太处请安，用完早饭，便和明兰一起描红，念诗，待到用完午饭再回去。午睡起来，应兰就拉着小蝉，茶茶在自己的小院子跑圈圈，踢毽子，每日必跑够三十圈踢够100个。还用结实的麻线编了一条长绳，每日要跳100下。
应兰深知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手术刀的世界，一场风寒可能就会丢了性命。自身的免疫力好点好歹也能多撑几日。把腿脚练的利索些，遇到危险，逃命时也能多一线生机。
过了中秋节，盛纮升任登州知州的明旨，终于下来了，府里众人开始忙碌起来。
应兰看着狄小娘忙着收拾箱笼，不是往里放东西，而是从红木大箱深处拿出两三个小包袱，匆匆而去。
“阿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这日，熄了烛火，应兰惴惴不安地悄声问，“我看你拿了好几个包袱出去”。
“倒不是为难的事，咱们马上要去登州了，主君这些日子要发卖遣散府里的下人。陈妈妈是泉州人，族人儿女都在这，她年纪也大了，我不忍让她背井离乡。想着凑些银钱，趁着这次，求了主君的恩典，让陈妈妈赎了身去和儿女们团聚”狄小娘缓缓地说。
“还差多少，我还有几个小金钗呢”应兰暗暗放下一颗心，语气明朗起来。
“已够了，陈妈妈自己攒了些，我这有些省下的月例银子，又典了两副头面和几件首饰，三件衣裳。今日已交了郝管事，换回了身契，待再使些银钱，请官衙的主簿大人签个籍书，就成了。”狄小娘搂过应兰，轻轻伸手拍着她的背，悠悠道：“陈妈妈对阿娘有再造之恩，愿她晚年不再辛劳受苦，一家和顺”。
“小娘，这让我老婆子怎么谢你呢，赎身的银子不是小数，小娘有多少体己我也大概晓得。为着七姑娘也为着你西北的爹娘，你该留些银钱傍身啊，这这…”陈妈妈拿着身契，老泪纵横。
“妈妈别说这么外道的话，要不是你当初费心劝我，我早都成了西湖里的淤泥了。这些年，妈妈在我身边，时时提点，日日宽慰，帮我挡了多少明枪暗箭，替我谋划了多少，桩桩件件我都记在心里。”狄小娘紧紧握着陈妈妈的手，动情地说“说心里话，我真不愿离了妈妈，可故土难离，落叶归根，我哪能不晓得妈妈的心事呀”。
“小娘，让我老婆子说啥好呢，唉，我这老婆子惯不会个哭天抹泪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都好好活着，就是全了这辈子的缘分和情谊了”陈妈妈抹了抹眼角，爽朗道。
“小娘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这宅子里不会太平的。这几年我一直暗暗寻摸着可靠的人手，倒是有个人可堪一用。”陈妈妈放低了声音，“外院厨房里打杂的吴婆子，她原是东京汴梁人士，年轻时是小姐的陪房丫鬟后来嫁了主家管事的儿子，主家犯了事，一家子被发卖的天南地北，她男人据说已经没了。这些年我瞧着她心肠不坏，是个有主意有定力的，而且她有个旁人没有的好处”，陈妈妈故意停了一停。
“什么好处？”狄小娘问道。
“她懂些医道，识得草药，这吃食汤药最宜害人，有她盯着，小娘和七姑娘也能安稳些。”陈妈妈抚着狄小娘的手道。
一路北上，舟车交替，在应兰的骨头架子都快晃散之时，终于看到登州府的城门了。
登州虽也临海，但冬天的海风却不似泉州那般柔软和暖，北风呼啸而过，顿觉得脸上像被小刀拉过，生疼生疼。户外活动因天气原因暂停，应兰窝在炕上抱着个汤婆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小话本，屋里的地龙烧的暖暖的，除了偶尔担心一氧化碳**，时不时要让茶茶开开窗通风外，应兰连动也不想动。
“你这个懒丫头，再不下炕，就要变小猪了”狄小娘掀帘而入，嗔笑道。
“可不是嘛，这两个月，姑娘个头长了不少，身上也肉乎了，小脸都圆了一圈”吴妈妈接过狄小娘手里的托盘，跟着打趣道。
“略…”应兰吐了吐舌头，朝吴妈妈扮了个鬼脸。吴妈妈也不以为意，笑着摆饭。
“你这丫头，就打量着吴妈妈好脾气，总是作怪。”狄小娘伸手扯过了应兰膝上的如意纹织锦棉毯，道“你这惫懒耍滑的日子也是到头了，今早我伺候老太太时，听老太太和主君，大娘子说，请了一位宫里来的教养嬷嬷，过几日就到府上了，要教大姑娘规矩呢，顺带着下面的几个姑娘一起跟着学，长长见识。”
“得，孔嬷嬷来了，那这手板子抄经书的定制礼盒肯定不几日就会如期发放。”应兰心里暗暗叫苦，“这些劳什子的规矩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我一不去公侯伯府打怪，二不进宫攀龙附凤，三不去诗会雅集上露才，学而无用还得陪着挨板子，简直是没有天理”。
“阿娘，我能不去吗？就说我身体不适，体弱多病”应兰跪在小炕几旁，撒娇道。
“你一气儿能围着小池塘跑十圈还能接着踢100多个毽子，那个麻绳不歇气的能跳200多，你说你祖母能信你？”狄小娘没好气的道。
“那就说我染了风寒，起不来床”应兰嘟嘟嘴，皱眉道。
“啊呸呸呸，姑娘可不兴这么咒自己，好端端的给自己找病。你病没病，找个大夫来一瞧就露馅儿。要是被老太太主君知道姑娘编瞎话，这可就不是惫懒贪睡，而是品行不端”吴妈妈在一旁道。
“吴妈妈说的正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狄小娘发现这个吴妈妈见识不凡，谈吐不俗，自是有些本事与阅历的。
应兰仰身躺倒在榻上，感觉这顿板子着实冤得慌又逃不掉，实在窝囊，顿时没了胃口。
狄小娘和吴妈妈看着应兰这副样子，对视一眼。
晚饭后，趁应兰去隔间洗漱，狄小娘对吴妈妈道“你说，这孩子怎么了？宫里来的教养嬷嬷教规矩不好吗？这以后出门会客，雅集诗会，宴请交际都用的上的，人前人后说出去，都能高看一眼”。
“我看姑娘是个聪明好学的，整日里书本不离手，常常挨着我问那些个草药的药性。姑娘怕冷不爱动，可是怕学规矩吃苦头？”吴妈妈微微笑道。
“妈妈和我们一处不长时间，可能不晓得。这孩子在泉州时每天踢毽子，跑圈圈，跳麻绳除了下雨天，竟不曾断过，每日必够了数才回屋。这到了登州，她说脚底寒气重，才停了的。她不是个怕吃苦的孩子”狄小娘略有得色道。
“那小娘可要好好劝一劝姑娘。先不说这宫里来的教养嬷嬷教规矩是多么难得。单说姑娘如若不去，就是拂了老太太的一番心意扫了老太太的颜面，如若大娘子和林小娘再吹两句风，平白惹主君厌弃不说，还落了口实让她们看了笑话。再者，七姑娘身后无有靠傍，在一众姐妹里实不好太过各色，要守身藏拙，万不可招人眼，日子才能平安。”吴妈妈一口气说完，有点紧张的看着狄小娘。
她本是在厨房帮厨，因着陈姐姐举荐到了狄小娘院里。冷眼旁观了些日子，看这对母女实是本分正派，心地柔善之人。故而放下了七分戒备，也诚心诚意相待。
“妈妈真是通透之人，几句话就把关节说透了。有你在身边，真是我们娘俩的福气。待会，我定好好说说应儿，不可任性胡闹”。狄小娘听完吴妈妈的话，又欣喜又感激道。
应兰立在门口，听完此番话，心里有些懊恼，“光想着怎么逃板子了，忘了生存环境堪忧，这日子过得有点太舒坦了，夹缝中斗争求存的弦松了好几圈”。
“应儿为何不愿去呢？”狄小娘轻轻问道。狄小娘育儿，从不粗暴说教，也不硬性强迫，更不会哭天抹泪道德**，情感强迫，每每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偶有与应兰意见相左时，若是小事便微微一笑随应兰的意，若是大事，便如今日般问句开头。
“嗯，一是那些规矩实我以后也用不大上，学来也无用。”应兰淡淡的说道
“怎会无用呢？”狄小娘不解。
“阿娘会允我去豪门大户做妾？小门小户的人家要这些宫里的规矩做什么，反倒生出隔阂”应兰顿了顿，接着道，“二嘛，四姐姐和五姐姐成日里见面就掐，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在一起学规矩，她们铁定还是争吵不休。宫里来的教养嬷嬷哪能容的她们这么放肆，到时必定要挨罚，一损俱损，估计我也得陪着挨罚。结果就是，鱼没吃到，白惹一身腥”应兰有点愤愤然。
狄小娘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什么猫呀鱼的，你呀”，说完就去点应兰的额头。
“阿娘，我会去的，吴妈妈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当守身藏拙，安稳度日才是正理”应兰郑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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