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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问道：“为何当今朝廷，父皇即便能明辨是非、真假、善恶，也无法像太祖一般百无禁忌，果决处置天下事？”
父皇毫不掩饰地答道：“只因权臣夺势，皇权削弱。大臣手中权势积累过盛，而皇权反而受到牵制。”
我问道：“若忠臣贤才揽权，则天下如何？”
他答道：“皇城平安，王朝兴盛。”
我又问道：“若奸逆庸宦揽权，则天下如何？”
他答道：“国现凶兆，离亡不久。”
我再问道：“良将受冤，忠臣被贬，蛮夷入侵，国库收紧，此乃何兆？”
他答道：“大凶之兆。”
我高声喝问道：“如今神夜王朝，是此兆否？”
父皇也高声答道：“乃是此兆！”
父子两这一问答入流，听得朝上百官惊骇，连那些看戏的权臣都开始全身震颤、冷汗直冒。
倒也有一些虽无大才但颇为忠勇的武将，脸上不禁露出快意之色，亦像激愤，亦像欣慰。
很多众人皆知的事，说与不说，竟有着完全不同的光景。
我得意而笑，沉默片刻，骤然发问：“那为何赵相公还能在此说话！”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尽是惊呼之声。
左相赵德才也不愧历经官场风云之人，听闻此言，亦波澜不惊。
他一张国字脸，浓眉淡须，外表正气凌然，一副忠厚老实人模样，我们一般称这种人为“乡愿”。
和卢相公一样，赵德才着一身仙鹤朝日服，服上崇山峻岭、云雾缭绕，整个人宛若孤魂野鬼，漂浮在坟雾之中。
父皇明知故问：“这是何意？”
我朗声道：“父皇，儿臣立下的战功，和赵相公相比，如何？”
父皇正色道：“功过相抵之前，胜于赵爱卿。”
我又问道：“儿臣对王朝之贡献，和儿臣之过错相比，如何？”
父皇道：“你立的功乃战功，驱除鞑虏，恢复河山；你犯的过，乃离经叛道、违抗礼教之过。虽功已抵过，但功不可没。”
我再问道：“赵相公之功，和过错相比，如何？”
父皇不言。
我冷笑道：“儿臣替父皇说了吧！赵相公之功，乃是投机取巧、玩弄权术之功；赵相公之过，乃是坑害良臣、铲除异己之过。功难抵过，唯有一死！”
朝上又是一阵惊呼声。
他们又何曾想到，区区皇子竟敢公然和当朝丞相为敌。
赵德才那厮面带微笑，站了出来，作揖道：“陛下，七王爷年轻气盛，对臣有一些误解。不如，待退朝之后，让臣向七王爷解释一番，把这误会说开了如何？”
我也作揖笑道：“佩服，佩服，赵相公脸皮之厚，当真叫人佩服至极！”
赵德才小心翼翼提醒道：“七王爷，此乃朝堂之上，不便太过放肆，宛如市井之人骂街。待臣退朝之后，定向王爷好好说道。”
作为丞相，这样对一个亲王说话，已是十分客气。
但我并不领情，只是冷笑：“儿臣和父皇说话，本不该有外人插嘴。既然赵相公有亲近之意，那请父皇容我问赵相公几个问题！”
父皇不言，显然是应了。
我问道：“本朝圣明，用人不拘泥于身世。但凡贤德之才，一有机遇，皆可出将入相，是与不是？”
赵德才道：“正是。”
我又问道：“照此说来，赵相公原为戏子，戏子拜相也无可厚非。那赵相公为要操纵修改史书、抹消戏子身份、坑杀知情之士？”
几位赵德才的同流不禁“咦”了一声，像是在惊异于我竟知晓此绝密之事。
而那些不知情的，便开始皱眉叹气，小声议论起来。
赵德才也未否认，只是平淡应道：“本朝用人不拘出身，但世间俗人居多，易生成见。看这朝堂之上，诸位同僚得知臣出身戏子，便有唏嘘之声，更别提民间市井！届时，王朝之颜面何存！”
紫云殿登时安静下来。
我不禁脱口道：“有道理！有道理！”
赵德才这厮颇为得意，反问道：“七王爷可还有其余之事？”
我亦是嘴角微翘，笑问道：“赵相公在战事吃紧之际，用手中人事干涉军政，为自身党羽谋取私利。
王崟月亭老将军和袁拜然将军等大臣联名上书弹劾，却被赵相公以通敌叛国之名害入诏狱，冤死狱中。
赵相公如此手段铲除异己，逼得王崟老将军之子、袁将军之子愤而带部众出走，落草为寇，盘踞西南绿林，进而使国力大损，羸弱至此！
当朝左相，一人便能改变战局，当真本事通天！不知寡人是否言过其实？”
赵德才对干涉军政一事避而不谈，只道：“七王爷，王崟老贼和袁老贼等奸党通敌叛国，乃是证据确凿。是非对错，已由大理寺公正决断。何来‘害入诏狱’之有？”
我怒不可遏，强自镇定道：“这么说，赵相公当真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了。”
赵德才谦逊作揖道：“不敢，不敢。”
我不禁放声大笑：“通敌叛国的奸党在世时，国家反而山河稳固，远拒蛮夷于关外！倒是你这大忠臣得势后，疆土反而步步失陷！
竟有这等滑天下大稽之事！可笑啊可笑！喔，寡人差点说错了，赵相公凭的并非一人之力，而是党羽之力！”
左相一派的大臣们，头顶皆出现了一把利剑。
利剑悬于殿堂之上，摇摇欲坠，剑尖直指头颅。
能看见那把利剑的，只有他们自己。
而那些自诩忠良的大臣，此时看戏看得舒畅，气色似比平日好了几分。
赵德才看了父皇一眼，想让父皇解围。父皇却故作不知，只静坐在龙椅之上。
赵德才闭目叹气道：“七王爷是当真要为难臣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我转身朝父皇问道：“儿臣想请教父皇，为何明知朝中有奸逆权臣，却不敢贸然出手？”
父皇依然毫不掩饰：“奸党根深蒂固，权倾朝野。只能待太子继位，权势稳固，再做打算。
如果贸然出击，除奸斩逆，奸党必将狗急反咬，倾尽一切顽抗，那时必得不偿失，朝政大乱。
制衡忠奸，使两者相互督促，相互争斗，却又相互依存，使得人尽其用、政局稳固，此乃帝王之道。”
门外的天空划过一片乌云，萧瑟的秋风涌入紫云殿，将灯火吹得闪烁。
光影纵情厮杀，殿内忽明忽暗，韵律宛若心跳。
我转身大笑：“赵德才，父皇自认为受制于你，但寡人觉得，大可不必！
别忘了，现在除了蛟呼王、麟角王和寡人外，骁勇之将早已被你杀完废尽。
也就是说，你账下之辈，也不过是些只会玩弄权术、可有可无的废物罢了！有何能力让政局大乱？有何能力与我皇家抗衡？”
紫云殿嘘声四起，有深感快意之人，亦有诚惶诚恐之辈。
赵德才睁开眼，俯首作揖道：“七王爷误会了，陛下乃当朝之主，为臣诚惶诚恐，怎敢有所逾越。”
方才说话时，本王的底气实在不足。
二哥流怜权倾朝野，三哥余真亦战功显赫。我正是仗着两位兄长之势，才敢放此狂言，震慑奸相。
二哥和三哥当中，若有一人与奸相同流，我在朝堂便将身陷险境。
所幸赵德才这厮示弱退让，我才长舒一气，暗暗窃喜。
我朗声道：“方才指责赵相公，只因义愤填膺，并非要追究赵相公之过。但接下来寡人要问之事，还请赵相公明示！”
赵德才平淡而冷漠的脸庞骤然变色，两粒汗珠不易察觉地从他面颊垂落，拉出一道光痕。
他强自镇定，隐隐有些颤声：“七王爷请问。”
我坏笑道：“我朝虽良将匮乏，但一年以来，蛮夷铁骑能在西南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举侵占大片疆土，只因朝中有内应吧？”
赵德才虽尽力压制，但全身还是猛烈地颤抖起来。
不只是他，数名文武官员的腿，也开始打起哆嗦来。
父皇脸上亦是一惊，随即起身，厉声喝道：“好啊，神夜唯渡，你翅膀真的硬了！不但在宫内安插眼线，还胆敢踏足军政！很好，很好！”
但这两个“很好”却不是在讽刺我，而是在讽刺尚未得知此事的天蛾卫的无能，以及朝中叛党。
军队乃国家之本，干涉军事、私通敌国，皆是触君逆鳞的大忌。
父皇厉声喝问道：“赵德才，你给朕好好解释解释！”
赵德才面如死灰，刚要开口，一个身影霎时间冲到他身前，两指并立，使一招“鸣凰一吻”，向他喉咙刺去！
我晃眼一看，出手之人竟是太子！
正当大哥满脸怒容，即将得手之际，我骤然出手，左臂一招“金蛇昂首”摚开了那穿筋断骨的一指。
这一摚着实用力，大哥不禁向后退出数步，险些翻倒。
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哥轻声怒喝道：“七弟，你干甚么？如此大奸大恶之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在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还待何时？”
此时，我的左掌已拿住赵德才的肩膀，微微用力，便让他痛苦嚎叫，又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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