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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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葵撑开沉重的眼皮，胃中仍然翻涌着反胃的感觉，手臂上连接着输送药物的胶皮管，四周一片寂静，呼吸撞在白色的墙壁上似乎能发出回音。她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地侧头，正巧望见相泽消太挂着他几乎蔓延到满脸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脸。这差点把她又吓得昏迷。
“醒了？”
相泽消太从看护桌上拿过一瓶水，给她拧开盖子，示意她喝两口，“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时看着胆挺小，搞起事来就是大动静。”
“老师……”高桥葵声若细蚊。
相泽消太探过身，又挑挑拣拣地从一堆东西中找出一件塑料薄膜，里面装着昨日高桥葵从陌生男人手里拿到的药丸包装袋，上面贴着警视厅搜查科的标签，显然已经成了证物之一。在高桥葵昏迷不醒的时间之中，警方为了确认她服用的毒物，不仅搜查了她所有的物品，还查了她昨日行动轨迹。在这个年代，能够调出所有的录像进行追踪也并不如上世纪般难如登天。
“我们查到你在浅草区一家便利店门前跟一个陌生男子有短暂交谈，随后你从他手里拿到了这个。目前市场上通俗称为，个性增幅药物。”
他转而将证物袋放到身旁，揉了揉太阳穴，“你多大了，父母没教过你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
高桥葵自知理亏，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我以为他是个骗子，又想着只是两个药丸，那么小的两颗，吃下去就算没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只是两颗药丸？区区20mg的药丸就能悄无声息致你于死地。比这更糟的，万一是毒品，你染上瘾，要怎么生活？”
相泽消太打开文件夹，从中取出数张照片放到高桥葵眼前。技术有限，街边的监控路线实在过于模糊，只是那个陌生男人过于特殊，特殊到仅凭模糊的面孔，就足以让人判断他的身份。“是这个人给你的药物吗？”
他问。
照片中的男人剪着黑色短发，一板一眼地穿着西服，大半张脸都被奇形怪状的鸟嘴面具遮挡，但仅从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和白色手套，高桥葵便足以辨认，“没错，就是他。”
相泽消太眯起眼，嘴角扯出冷笑。这些人在自己地盘胡非为就算了，老老实实呆着，警视厅和英雄事务所倒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竟敢还来东京都跑业务。怪不得近段时间个性增幅药物在地下市场上风疯涨，“你运气挺好，”他双手交叉，俯身注视着照片右上角的标注——死秽八齐会，治琦廻，“警察想见都见不到的□□二把手，亲自上门来给你搞非法推销。”
“□□！？我……我跟□□没有牵扯，我是第一次见到他。”
“我知道。要是有牵扯你也进不了雄英的大门。”
相泽消太轻描淡写地说道，“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早已有英雄事务所在着手调查了，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姑且只能暂且搁置。因此这次算你走运，摄入的量不大，吐个血就算完事了。”
他故停顿，打量着紧张兮兮的高桥葵，“现在知道害怕了，昨天不还气势汹汹骂我狗屁吗？有什么话，现在给你个机会，一并说了。”
“……”高桥葵被相泽消太的眼神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骂人了。
“话说在前面，安排对战是因为宫泽的格斗学得有模有样，个性又掌握得老练，但经验实在不足。而你出身英雄世家，自小就习惯与人交战。在运动会里的表现也相对出色，本想让你带她练习实战，教她一些东西。”
见高桥葵不言不语，相泽消太率先对昨日的事情解释道，“并不是故意设计你。”
这回换高桥葵愣住了，“老师没想过我会输吗？”
“我低估了她的天赋。”
相泽消太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困意，继而无波无澜道，“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压力，是我的失职。”
“真是难得……”高桥葵心下觉得相泽消太的道歉来得有些不可思议。
“至于开除学生的事，”相泽消太往椅背上靠去，“我并非认为你们是废物，也并非认为你们的努力是无用功。而是，努力就能达成目标这种说法，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残忍。”
他三天三夜没闭眼地守着高桥葵，又陪着警方看高桥葵的行踪录像，又是进行笔录，现在已完全没了精神，胡茬挂了大半个下巴，说起话来比往日更加颓废，“职业英雄看起来光鲜亮丽，百名榜里多数又是40岁以上的英雄，常给人一种这个职业不需要承担高风险的错觉。但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近几年英雄的平均死亡年龄屡创新低，现下已逼近32岁。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高桥？”
极难见相泽消太对学生提起这些社会现实，他寻常习惯说一不二，且从不解释自己做事的理由。高桥葵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摇头。
“我第一次从新闻里看到学生死亡的消息，是在两年前。警方调出了他死亡前的录像，viilian对他进行5对1的围剿，他迎战，但因为格斗技术不扎实，而屡次失误，不仅没能击败敌人。还因战意全无，而错过逃跑的机会，八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内脏，最后被刀砍烂了脑袋。他死时才21，是家中独子，很受疼爱。”
相泽消太轻描淡写道，“平均死亡年龄只是数据，但它会警告你，许多年轻英雄都在不知不觉间死在了大众看不见的角落。”
高桥葵沉默不语，头却越来越低。
相泽消太无比平静地说着，“当你成为英雄之后，你会是个保护者，而不是被保护者。人们只会期待自己被拯救，而不是在意你的性命岌岌可危。无论你面对死亡时心情多么绝望，你都会被媒体谎称为’壮烈的牺牲’。”
他略微停顿，给了高桥葵理解的时间，“在死亡面前，梦想会破灭、希望会无用，能救你的，只有你手中的武器，你的技术，你的[个性]。没有觉悟又不知水的深浅，即不具有天赋又无法坚定，我不能放任模棱两可的学生成为英雄。”
“可这终究只是老师你的一己之见不是吗？”
高桥葵醒觉自己太过无用，她这么怨恨相泽消太，她这样不满于他否定学生的可能性，那么她理应把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应该抓着相泽消太的头发对他咆哮，但她还是染上了哭腔，“你怎么能只靠学生的几个错误就预判别人的未来。什么又是天赋？什么又是才能？你的看法真的准确吗？如果再坚持一下，再等待一下，我们就会变得更好呢？”
“假设有千千万万种，而我能做的，只是从自我观念和看法积累而成的直觉中，做出一个决定。并且不论这个决定所导致的结果是什么，都只能接受它。”
每当相泽消太说出一句话，他都显得更加疲乏，“你问我，我是不是会犯错。答案是肯定的，我会。但我必须做出决定，无论身为英雄，还是身为教师，这是我的职责。”
“老师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我会反思，会进行自我纠正，但我不会后悔。”
“老师有想过被你开除、被你放弃的学生，之后要怎么才好吗？也许他们不想进入普通科，他们哪怕死都想成为英雄。”
“高桥，”相泽消太一字一顿地说道，以他30岁的立场、30岁所能看到的未来，“这世上有即便努力也无法跨越的高墙。但路并非只有一条，没有必要在一堵墙上撞个头破血流。15岁坚持的事情35岁未必还在坚持。届时，很多人往往会认为以往所盲目崇拜的东西并没有那种价值。”
高桥葵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如果，如果我就是想成为英雄，不成为英雄就无法活着，你又该怎么说？”
“好在，你拥有才能。”
相泽消太轻叹。
“你不是要来开除我的吗？”
“不是。”
“可是我做了错事。”
“你出手时就意识到错了，不然你不会在我责怪你之前就开始自责。”
他看着高桥葵，“你起过伤害他人的念头，又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才会知道那一瞬的心情不可饶恕。往往，这就是属于villain和敌人的‘一线之隔’。”
他的认可来之不易，而高桥葵却轻而易举地践踏所有的信任，“你如果早说这些话，我就不会去吃那个药了。可是这次是我不行，是我没有办法继续了。”
高桥葵仰起脖子嚎啕大哭，“我吃了那种药啊！做了错误的事，对真央那么嫉妒，我还想刺瞎她的眼睛。我怎么才能像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做个拯救他人的英雄，我做不了啊！”
相泽消太已经习惯了高桥葵动不动就爆发音乐喷泉的惊悚行为，只是埋头翻找出一盒纸巾，放到她的腿上，“每个人都有邪念，不必过于追求绝对的光明磊落。你犯了错，为错误付出了代价。记住它，往前走就可以了。”
他说起话总那样轻描淡写，嫉妒也好愤怒也罢，刺伤也好原谅也罢，在他眼里许多大风大浪不过是桩小事，他不讽刺也不评论，但他可以理解，足够包容，“不要忘记原点。”
你的原点是什么？为什么要当英雄？
如果有人去问，如果有人去深究，她的原点会变得那么简单，只是花朵在掌心绽放时她为此雀跃——这是多么棒的力量，葵，有人这样对她说，你的力量如此生机勃勃。于是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倒退回最开始，讲述4岁的小孩躲藏在印满可爱小兔花纹的被窝里凝视着种子，反复期待它的蜕变。到了明天，高桥葵这样对自己说，到了你力量更强的时候，它就会发芽，它会你的掌心生长。在被盼望浇灌中，那颗种子终于变成了向日葵。
于是所有人都这样告诉她，葵，你的力量生来就应该做好事，去帮助别人，去追逐阳光，去得到生的力量。
所以，如果她真的得到这样的假设，有人在她吞下药丸之前问她，她会告诉他们，金色的花瓣多美，足以铭刻朝阳。而她，她想要让这与生俱来的力量置放于好的地方。她想静静地守着她所看到的一方土壤，想让这力量被更多人喜爱，带给更多人生命。
“我……做了错事。在想明白……不，在我原谅我自己之前，”高桥葵语无伦次，比起药丸，她更恐惧于那一瞬间她竟想要夺走他人的眼睛。这个性为了向阳而诞生，可她又用自己的力量都做了什么荒唐事，“我想转去普通科学习，我觉得我需要一段时间，去休息……去想通。”
相泽消太默不声，半响后，“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
进行完早该安排上日程的交谈，确认一切没有问题，相泽消太告知高桥葵明日会有警方来找她进行面谈，临走之前，高桥葵对他说，“虽然我想她不会原谅我，但请替我转达对真央的歉意。”
“我会帮你转告宫泽。”
相泽消太道，他替高桥葵调整好病床高度后直起身，“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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