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赵旦起身了,她认得习桑,这宫女不止一次给他送东西,那时他手脚上的锁链刚被去掉,晚上从正阳宫回养兰院的途中,她曾用手绢包了几颗冰葡萄塞到他手里,当时天还很热,她好像是怕冰葡萄变成热葡萄,还特意包了几块碎冰,递到他手里的时候,流了他满手的冰水儿,他记得她说了一句“皇后娘娘让送来的”便跑了,后来便连着好久都送,要么是一块瓜果,要么是几块点心,每次都精心用手绢包着。
“皇后娘娘又让送东西来吗?”
赵旦走近习桑,习桑羞涩地点点头,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补药是娘娘吩咐为赵大人您熬的,娘娘说日后每日会为您送,里面还有几碟小菜,刚好你们在吃饭,可以加几个菜了。”
“多谢,回去替我谢谢皇后。”赵旦的声音拂过她的发丝穿进她的耳里,流入她心中,习桑的脸腾然红了。
“习桑姑娘,你可吃过饭了?”刘慎朝她问。
习桑不自觉间咽了咽口水想缓解一下紧张,只听刘慎道,“我们吃了一半了,既是又送了几样菜,怕是今晚也吃不完了,习桑姑娘若不嫌弃,留下来一起吃吧。”
“对啊对啊,到了吃饭的点了,等你回去怕是只剩下剩菜剩饭了,我去给你盛饭。”福岁说着放下饭碗飞跑着去拿碗筷。
她身旁的赵旦柔声说:“你别为难,不想留下来吃饭也没关系。”
“只怕我扰了你们。”
“不会,不是日日都要来送吗?以后还要劳烦你了,进来吧。”赵旦将她身后的门关上,领了她就石桌坐下,这时福岁已盛好了饭出来,赵也已将食盒里的菜摆上了。
“哇,有乳酪豆腐!”福岁见到那菜喊了出来,“师父,这个好吃,您尝尝。”
“平日你不是爱吃肉吗?这清蒸鱼、小炒肉你没瞧见,怎么今日看上豆腐了。”刘慎笑了他一道。
“真的,这个真好吃,你们快尝尝。”因刘慎他们没下筷,福岁也一直不敢先夹,直到刘慎、赵旦和习桑开始吃,他这才也往碗里夹。
刘慎对习桑说:“习桑姑娘,你别拘束,我们其实方才差不多都吃好了,你拿来这些可全靠你喽。”
习桑听了这话看向坐在对面的福岁,一会儿功夫他已把那半盘的乳酪豆腐夹到了自己碗里,习桑没忍住笑了笑。
刘慎顺着习桑的目光看,“福岁,你刚不是说吃饱了嘛?”
福岁朝刘慎挤了挤眼睛,又仰着脸对习桑说:“习桑姐姐,你是以后日日都要来给赵大人送补药吗?那菜呢,是只有今日有还是以后也有?”
习桑被他问住了,刘慎沉脸对福岁道:“平日是如何教你的?怎的这样无礼。”
习桑和声对福岁说:“菜其实是言春姑姑今日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既是你们喜欢吃,我回去告诉了姑姑,这些事,言姑姑能做主的。”
刘慎截说:“不必日日麻烦,你不用把福岁的话放在心上,回去替我们谢谢言春姑姑,她老是惦记着我们,今日一大早还让李小将军送来了饼子,劳烦姑娘回去一并替我们谢了。”
福岁低声问刘慎,“师父,什么饼子?我怎么没瞧见。”
“那时你已去当值了。”
“哦,这样啊。”
一直沉着脸未说话的赵旦忽然开口了,眼里闪着光看向习桑,“隰桑,你叫隰桑,听着这俩字甚是熟悉,想了半晌想起来原是《诗》里的,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赵旦笑了,“可是这两个字?”
“守初,习桑姑娘的名字不是这俩字,我记得习桑姑娘说过,是……”
“刘公公,原是取自《诗》里的隰桑二字,后来我觉得太难写了,便改成了习桑。”
“名儿是你自己取的?你还会写字?”
习桑点了点头,说:“会些。”
赵旦不由多看了习桑两眼,第一面见她便觉得她似乎不同于其他宫女,现在十分惊喜她还读过书,“这宫里少有能识文断字的宫女。”
刘慎知道习桑的身份,因有福岁在,也不便直接向赵旦说明,于是引了话头往别处去,“给赵大人的补药是太医署开的方子还是言姑姑开的?其实将方子给我,我们在这里也能熬,便不必日日麻烦你们了。”
“不碍事的,平日里你们事情多,在华阳宫里熬了送来不费事。刘公公,待会儿我给你们洗碗吧,不能白吃你们的。”
刘慎说:“哪里是白吃,再说你来了便是客,让福岁洗,他喜欢洗碗。”
正吃豆腐的福岁听到叫自己,忽然举起一只手说:“对,我喜欢洗碗!”
习桑感受到了养兰院如家一样的氛围,她偷瞧赵旦,见他正专心喝着补药,忽然心中升起一股雀跃。
不觉间天已经昏了下来,福岁收拾了碗碟去洗,而刘慎又说要留习桑喝茶便去煮茶去,赵旦要托习桑给皇后娘娘带些东西回去,于是这空当,习桑独坐在银杏树下,树冠子不断发出沙沙响动,一阵晚风卷来了阵阵凉意,习桑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了两下。
刚巧被端茶过来的刘慎看到,“到这屋里来吧,天晚了,外头冷起来了。”此时除了厨房,只有赵旦的房间点着灯,刘慎便领了习桑过去。
房间并不大,但收拾的很整洁,许多地方摆着成摞成摞文稿,并无一本装订成册的书,习桑知道,他平日里撰写史书都在兰台,现在屋里的这些并非他平日的办公内容,也没几个月的功夫,她惊他居然写了这么多。
“外面起风了,在你这里喝茶吧。”刘慎将茶水放下,招呼习桑坐,赵旦埋头找着文稿,只是敷衍着“嗯”了一声。
刘慎为习桑倒了茶,说:“你想出宫去吗?我可以安排你出去,皇后娘娘大概也是愿意的。”
“娘娘原是要将我送出宫的,是我不想,我想待在娘娘身边。”
刘慎听了皱眉,“还是外面自在些,但若你要留在这儿也好,娘娘平日里能护你。”
正在摆弄自己稿子的赵旦,只听到了刘慎最后这半句话,但感觉他们所说的不对劲,秉承着一个写史人的灵敏嗅觉,他忙坐下,脸伸向刘慎问:“你们,在说什么?”
刘慎并不瞒赵旦,征求了习桑的意见后,他对赵旦说:“习桑其实是前朝的公主,在屠城中幸存了下来。”赵旦听罢,立刻将桌上的茶水移到了一旁,拿来笔墨纸砚,一边对刘慎说,“刘兄你为我磨墨。”一边看着习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本孤本绝书。
其实赵旦私下一直在找那日屠城幸存下来的人,除了刘慎与福岁,他能找到的都找到了,但并未从他们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蛛丝,赵旦作为一名史者,他不能像姜芸一样,靠着信任和对人性的高估而下赌注,他写下的每一个史字都需讲究证据,简言之,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为证陈焘的清白而找证据。
他眼中升起了一股由文史之心凝炼而成的火焰,灼灼地向习桑烧去,“公主,习桑,您,那日屠城,你都经历了什么?你如何活了下来?你可有看到什么?比如陛下他阻拦杀戮,比如有人要杀陛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赵旦的声音是坚定的,眼前的习桑似乎是他最后的希望。
习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可也并不畏惧,她甚至是有些喜欢他现在如此看着自己,眼睛里只有她一人,“赵大人是要写到史书里面吗?”
“是,还原那日屠城的真相。”
“那,我这里大概有你想知道的东西。”习桑平静地说着,比起上次她把那些事告诉姜芸时的慌乱,这次她讲述的更从容更详细些。
习桑讲完,赵旦肆意大笑了两声,提笔游现惊龙,笔酣墨饱,千言一气呵成,收笔时,他抱着刘慎又哭又笑,“成了!成了!刘兄!昭昭史册,终有他陈林中一片清白了!”
这些赵旦为此奔波日久,见到此结果,刘慎不免也跟着动容,欣喜之余看到坐在一侧的习桑,提醒赵旦还有她在,“习桑姑娘,你别害怕,他就是如此,遇史写文,痴狂起来谁都不顾。”
赵旦这会儿才从那史文中走出来,他再三拜礼向习桑道谢,习桑惶惶站在他身前,一时无话。
不觉间天色已晚,明月高照银杏枝头。
赵旦把要给姜芸带回去的文稿收拾好交给习桑,并叮嘱,“若皇后看过之后有什么想法她不便来说,让你转达就好。”
“好。”习桑细细将其收起,紧紧地拿在手里。
刘慎同赵旦送习桑出门,这时福岁从屋里跑出来也要送,还说:“赵大人您去送送吧,现在天太晚了,永平巷里没有灯,外面乌漆嘛黑的可吓人了,有次我还在那看到了鬼影哩,习桑姐姐一个人走会害怕的。”
赵旦听罢,正巧还有话要同习桑讲,于是要亲送习桑回去。
福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远走,侧头对师父刘慎说:“师父,您也看出来了吧,这位姐姐喜欢赵大人。”
“怎么今日这么有眼力,我说你这次怎么没上赶着要去送。”
“您教我的嘛,在宫里要察言观色,平日里的宫女看赵大人多是崇拜吧,这位姐姐不同,那是喜欢的眼神,而眼神中的人似乎总是察觉不到,只有一旁的人才能看得清楚。”
刘慎笑了笑,没成想这小鬼头懂这么多,刚想夸他两句,只听他又说:“言春姑姑看您的眼神里,也有喜欢。”
不等刘慎回神,福岁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边跑还边说喊:“师父您不必谢我。”
城濠绕城而过,哗哗水声响彻于二人之间,月光照的那水白花花地发着光,走到此处,赵旦止了步,将掂着的食盒放到地上,秋风吹飘着他拱手行礼时的衣袂,打到了她的指尖,“公主,臣只能送到这儿了,前面臣去不得了。”
习桑恍惚了一下,“赵大人,那人早已死了,奴婢是习桑,隰桑有阿的隰桑。”
听她如此强调,赵旦复问:“习桑姑娘,你此前可是有意中人?”
“是。”习桑低了头,赵旦隐隐感觉她同那人恐怕是已阴阳两隔,于是回说:“不妨当作是重生,放下过去,皇后娘娘待你好,她会为你寻得良人。”
见习桑点头,他从袖中掏出一沓手帕,“这是你以前拿来包裹东西的手帕,我记性又差,你次次还走得快,都来不及还你,这些都洗干净了,拿回去吧。”
习桑从他手里接过手帕,对他说:“谢谢大人送我到这儿。”
“我谢你才对,多亏了你,你是我赵旦的贵人。”
赵旦将食盒递还给她,见她往前走远,才回身离开,但不知远处那人也回了头。
秋风吹出他结实的身形,衣袂飘荡拍打他挺直的脊背,习桑见他走路仍略跛,一时秋水盈盈,春山蹙损,疼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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