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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二龙戏珠赤铜宫灯的亮光,姜芸瞧见正阳殿的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但细瞧却是一个空巢,她忽然感受到一股透心的凉意。
她听到有人出来,守门的太监为其掀开了门帘,李文君面露难色,“皇后娘娘,陛下今日政务繁忙,还有好些个事未处理,实在抱歉,我应当先问清楚再请你来的。”
姜芸听罢,迈动站得酸疼的双腿要走,“既如此,本宫便回了。”
“这安神茶,我替您端进去。”李文君从言春手中接过茶盅,叮嘱道,“姑姑,天黑走慢些,多注意娘娘脚下。”
言春朝她示意,要她安心,从内侍手中提过灯笼,随姜芸离开了正阳殿门。
李文君看着姜芸走出好远才转身回到殿内,此时高泠正在看《泣血表》的抄本,细长的手指来回搓捏着纸页角,想将卷翘的部分给抚平,李文君走过去,将安神茶放置他手边儿,道:“皇后娘娘已经走了,这是她特意为陛下送来的安神茶。”
“知道了。”高泠淡淡回了一句。
“你如何不见她?我以为你想见她来着。”
良久,高泠沉默着未回,李文君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壁灯下的亮光。
见高泠仍目不转睛地不为之所动,她也站在那不动,用指甲来回地刮着指甲。
如此过了许久,高泠放下手中的纸卷,抬头对李文君说:“一紧张你就爱磨你的指甲,过来坐。”
李文君坐在她身边,高泠拉过她的手,摸捏着李文君的指甲,说:“不想见她……别刮你的指甲了,磨薄了都。”
“你不想见?骗人。我知道你在我身边从未睡着过,我问了平日里在你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了,他们说你……”
“谁嚼的舌根子,朕要拔了他的舌头。”
“欸!你别这样,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了,可是……”李文君扶住高泠的胳膊,贴了上去,“我给你换了那么多药都没有效果,你睡不着我心疼。”
“朕习惯了,不碍事。好了,时辰不早了,睡吧。”
李文君抿了抿嘴,抬手便要为高泠脱衣,“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嘛。”
“朕怕翻身吵到你。”
“不会的,求你了。”她揽住他的腰,颔首钻入他脱了一半的宽大衣袍中。
“文君。”高泠僵着身子,缓缓说,“我同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如何了?”
“我觉着我们没到那个地步,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我就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若是因为皇后娘娘,那我便更不同意和离了,我是后来的,比不上你们的缘分,可我们也有感情啊!”
“朕感激你,也喜欢你,但不是夫妻间的那种喜欢,文君,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你是个好姑娘,日后朕亲自挑选个好人家,绝不让你受委屈,朕拿你当亲妹妹疼。”
“谁要做你妹妹!”李文君坐直身子,直直地看着他,“我也再说一遍,我李文君此生就爱你这一个人,要和离,除非我死了。”
这不是高泠第一次跟李文君谈和离的事儿,此前在北定高泠也同李文君说过,他们的婚姻本就是李耿一手促成的,李耿也多次明里暗里拿李文君要挟他,李家这个女儿对李耿来说全然是枚棋子,随时都可抛弃,而这些,李文君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高泠曾向李文君提出过和离,好让她嫁予一政治漩涡以外的男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李文君也多次表示不肯。
吹熄了灯,顿时黑暗笼罩住了高泠,女人的香软的身子探过来,“我想再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高泠躲开了。
天交三鼓,高泠睁着眼睛仍未睡着,此时的月光透亮如水,从窗棂入内,洒在了他的心里。
身边是带着泪痕入睡的妻子,而他却只觉孑然一身,他想不到自己与妻子同皓首的模样,他侧过没有心跳的躯体,不再看熟睡的妻子,紧紧地抓着衾被的一角,想象着自己的头尖对着另一个女人的头尖,在那遥远恍若前世的往事里,那个女人三分由梅色组成,三分由雪色组成,三分由月色组成,剩下的一分,他记不清了。
世间最苦,是生别离,是放不下,是明知她在那,却念不得。
他很想回到观宁元年的春日,回到那个寻常无奇的午后,应该向前紧紧地拥住即将远去的爱人,戳破她的谎言,他想亲吻她,想拥抱她,想一遍遍地问何故,直至她说出真实的缘由。
可当时的他微弱如粟,空有才华与名气,他该如何面对灭门之祸,如何夺得帝王之妻。
“再重活一遍也是没用的。”他说。
身旁的妻子动了动熟睡的身子,抬起纤手来摸他的脸,迷糊着问了句,“你说什么?”
他轻拍她的身子抚慰她,“说梦话了。”
妻子将胳膊搭在他的身体上又熟熟地睡去。
他携了一身的碎月光走进去,他身上有潮潮的寒气,他的手有些粘腻,他用结实的胸膛隔着衾被贴上她薄弱的背,“姜芸,你睡了?”
“没有。”
“没有就好。”他吻过她的雪颈,吻过她的耳根,吻过她的发丝,“听御医说,你犯了胃病,还疼吗?”
“都好了,你来问。”
“我怕你离开我。”
“你不是要赶我走?”
“原来是,赶着赶着就舍不得了,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不转,今日我都没看成你。”
“转过来嘛,芸芸。”
摩擦生出的酥痒,在那里面始终得不到满足。
他的汗水涔涔而下,呼吸急促间,他听到有人叫:“陛下,该上朝了。”
李文君将他摇醒,霎时间红润的嘴唇落在他的脸上,“你睡着了,太好了。”
她眼睛里满是欢喜,而高泠只觉身下粘腻难受,摸了摸额头的热汗,一脸茫然,怎么会是梦?
他见妻子正在拉扯不整的衣裤,高泠慌乱中赤足下地,双唇发颤,面色惨白。
“你怎么了?”李文君下床朝他走来,高泠转而逃出,“这屋里太闷了。”
他推门而出,深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周身凄寒一片。
黎明前的昏暗里,蓝黑幕布上成片成片的白云裂出冰纹般的形状,高泠深深地吸气呼吸数次,转身回到内殿,走入豢了一宿的暖意中,李文君坐在榻边儿歪着头阖着眼,听见高泠进来,睁开惺忪的眼睛,问:“我将窗子打开吧。”
“不必了,你睡吧,朕自己来更衣。”
“那怎么能行呢?以前是我不在,现在我来了,自然要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她朝他笑,起身时还随意理了理散乱的长发。
李文君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柔软,不疾不徐,她真是个好妻子。
“昨夜,朕没……朕没吵到你吧。”
“没有。”
“那就好。”
“早膳想吃什么?我给你准备。”
“现在你不用做这些了。”
“我喜欢。”她为他戴冕冠,顺着往下揽住他的腰,抬头看他白皙俊俏的脸,欢喜道,“真好看。”
刘慎在外面催了,高泠轻轻推开她的手往外走,李文君跟出来目送他,眼神里有着担忧与期盼,而高泠却生出一种终于逃离了的快感。
这晚高泠独坐看书,李文君已经熟睡,到了三更天,守夜的太监在外头打着盹,万籁俱寂,高泠悄悄而出,他在正阳宫外深吸一口凉气,自觉悲哀,诺大的皇宫,竟无一可说话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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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春翻了个身听到有簌簌声,睁眼环视了一圈,可是把她吓一跳,那榻脚处坐了个人。
“哎呦,陛下!”言春坐起来,因忽然吓到胸中还喘着粗气,“这么晚了,您怎么到奴婢这儿了。”
“文君睡了,朕想喝酒,又怕误了早朝,心中烦闷,无处可去。”
言春下榻披衣掌了灯,坐在榻角同他说话,“去看看皇后吧,这两日她没见到您,睡不好吃不下的,抄了一日的经书,这会大概还在抄着,您过来时瞧见灯亮着吗?”
他皱眉,“亮着……怎么抄起经书来了?”
“娘娘近日总做噩梦,梦见那日在城楼上的事儿,日日去浮图殿,问了释慧师父,说为亡者抄经能给亡人修福。”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地说。
“奴婢真高兴,以前您一心寻死,现在倒是想活了,多亏了娘娘,能治您的失眠还能治疗您的心病。”
高泠应和说:“是啊,多亏了她……她现在,心里一定不舒服。”
“那日王妃来,娘娘在正阳殿外听到了您的琴声,回来路上哭了许久,奴婢私以为,这天下情啊爱啊都是自私的,得不到时想得到,得到了就想据为己有。”
高泠微微抬颌,似在收泪,“朕也想……可文君她恪守妇道,尽心尽力,妻子该有的本分他都有,朕开口休妻,已是大罪,上次在北定,她因此还动过自裁之念,文君表面温顺,实则倔强刚烈,更何况……朕于她有愧……”
言春只是无奈,“当初那个孩子,您是做的不妥,可任谁身在虎穴都想逃脱,别为过去的事儿苛责自己了。”
高泠低声喃喃说:“我亲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这罪,我此生都无法偿还,我无颜面对文君,”
“是李将军做的太绝,他是您舅舅,二十多年前却派杀手杀您,以至于让你流落在东定,如今又设计置于你死地,当时您一心想要逃脱李家,恰巧王妃又怀了身孕,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总归是我的错,若早弄清楚文君和她父亲并非一伙儿,说什么我也会护着文君和孩子。”
言春往高泠身边挪了挪,将本就非常低的声音又往下压了压,“陛下,李将军加在身上的那些罪名,您真打算就如此认了?”
“这关系高家、李家和姜家颜面,我若不认,势必牵扯出陈年旧事。”
言春听了,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