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文学网【70wx.com】第一时间更新《秣陵雪》最新章节。

雾,好大的一场雾。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空中弥漫着浓重的瘴气。她努力睁开眼,只觉得雪光刺目,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耳边有个声音在呼唤,隐隐约约,似真似幻,然而转瞬之间,那个声音就被狂风打散了。

这是什么地方?

袁青筠四顾张望,心中一阵茫然,亦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要往哪里去,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前方是广袤的冰原,大地延伸过去,与天融为一色。这片清寒的雪光中,赫然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褒衣缓带,周身焕发着冷月般的光华,几近垂地的漆发在风里飘荡,愈发显得长身玉立。

因为高,又离得太远,她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有几分眼熟,依稀在哪里见过。

“谢郎!”

认出那人傲岸的背影,她又惊又喜,可是脚却陷在泥泞里,一动也不能动。眼看着谢混转身要走,情急之下,她一把捞住他洁白的长袖。就在触到他衣袂的刹那间,有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弹开了。

衣袖拂过她的指尖,份触感还清晰残留在手心,眼前瘴气越来越重,渐渐转为虚无……

“谢郎,别走!”

袁青筠猛然睁开眼,顿时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湿透了重层衣裳。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慢慢从榻上坐起身,记忆排山倒海而来,覆盖了全部思绪。

七年了。这个梦纠缠了她整整七年。每一晚,只要闭上眼,谢混的影子就在面前晃动,任她怎么驱赶都没有用。

袁青筠知道,谢混是她的心魔,是她的孽障,是她心上最深的那道疤,此生永不能愈合。

就在她做噩梦的当晚,建康城中风起云涌,桓玄率兵攻破了宣阳门。世子司马元显孤身骑着一匹马,仓惶逃进东府城,最终还是被从事中郎毛泰收押起来,交付给了廷尉。一同被捕的还有他的亲信庾楷、张法顺、谯王司马尚之等人。

次日清晨,百官出城相迎,桓玄以胜利者的姿态被簇拥着,堂而皇之的进了建康宫。他逼皇帝司马德宗下诏,封自己为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加黄铖。

桓玄一朝大权在握,还觉得不够,为了彰显“挟天子”的威势,他下令废除年号“元兴”,恢复旧号为“隆安六年”。此举一出,满朝皆惊,朝中官员大多随波逐流,就算有几个刚正不阿的,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乌衣巷中依然寂寂无声,自从王珣和谢琰身故后,王弘和谢混以守孝为名,几乎闭门不出。居丧的日子虽清简,倒也不生波澜,然而这惊天的消息很快在巷子中漫延开来,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才过午时,流言就传进了谢家,几个仆妇聚在廊下,忍不住窃窃私语。

“春条,你听说了吗?南郡公昨日入城,百官都夹道相迎,可威风了!”

“我昨儿瞧见,廷尉府派人去东府城收捕世子,五花大绑的抬了出来,会稽太妃哭得泪人一样,趴在廷尉脚下又跪又求,看着实在可怜。”

“听说不但拘捕了世子,连谯王都没逃过,看来这天下,早晚要姓桓……”

另一个赶忙去捂他的嘴:“嘘,你不要命了!当心让公主听见。”

恰巧这时一个娉婷的淡白身影拂帘出来,穿过三五株海棠花树,步履款款地走近。花瓣不紧不慢落着,她整个人都隐在树荫下,森碧枝叶似乎穿透了消薄的身躯,将肤色衬得比平时更见莹白。

等看清了来人,廊下的仆妇立马闭上嘴。她们的神态落在晋陵眼中,早已被猜透个七八分,她淡扫了众人一眼,道:“外头的流言,一概不许在府中议论。下次让我听见了,绝不轻饶。”

“是,夫人。”众人吓得噤若寒蝉,一个个赶紧跪下磕头。直到目送着她走远,才算松了口气。

其实外面这些传言,晋陵早就听过,只是谢混怕她担心,很少谈论朝政。可她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皆是这些军国大事,论起古今兴废、切谏时政,未必会输给那些须眉男子。

她早知道,以相王父子的能力,根本控制不住朝局。琅琊王司马德文懦弱,皇后王神爱又太过年轻,便是他们联起手来,也对桓玄这样霸悍的权臣束手无策。

这一天早晚会来。

傍晚天色渐暗,淡红色的霞光穿透了窗牅,投在六扇帷屏上。晋陵站在北窗前,望着檐下筑巢的燕子出神。

“在想什么?发了一天呆了。”谢混走过来道。晋陵恍然回过神,目光依旧盯着檐下:“我在想,有一天这燕巢掉下来,里面的雏鸟还会活着吗?”

谢混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夫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晋陵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它们活不成,只是不忍心罢了。”

谢混察觉出异样,不自觉的收住笑容。这几天,他刻意对外界之事避而不谈,就是怕她多想,眼下朝廷权威早已衰落,百官进退失据,处境更是艰难。他身为谢氏宗主,每一步都要走得平稳,一步不慎,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正说着,一个小厮进来禀报:“郎君,夫人,老夫人请二位去用膳。”

晋陵懒懒道:“你去吧,别让阿母等着。”谢混看她没什么胃口,就道:“夫人不吃,我也不饿。正巧羊欣昨日送来一幅字,你陪我去看看。”

不等晋陵拒绝,谢混就拉着她一道出去,绕过湖石假山,到了甘棠居的书斋。掌灯时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落花拂地的声音。

推门进去,案上果然摊开放着一幅书帖。晋陵知道他从小酷好书艺,家中收藏了不少名家法帖,只是成婚以来,还从来没见他拿出来过。

谢混将她拉近了一点:“来,夫人评评,这幅字如何?”

晋陵摇头道:“你明知我不懂,还取笑一个外行。”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低头认真端详着那书帖,只见笔致外张蕴华,颇有些矫龙之态。

“如何?”他含笑道。

晋陵反问:“郎君这是在考我?”

谢混眉眼一挑:“当年先帝亲口告诉下官,说公主容德淑令,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论才貌是一等一的人物。貌我是见了,才嘛却没看到。”

这一句果真激起晋陵的好胜心,她沉吟片刻,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说道:“这幅字粗看潦草,论间架结构,包藏了不少学问。依妾身之见,介于章隶之间,得行草之髓,纵任奔逸,不拘一格。尤其是这笔势险要之处,实在是奥妙无穷,让人不得不佩服。”

谢混点了点头,唇角的笑意更深:“那夫人再猜一猜,是谁的手笔?”

晋陵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论字体,自然是王右军的,可笔锋转折处,有些媚趣之态,骨势不及右军凌厉如刀,反倒有些筋骨内敛。我要猜的不错,这幅字是姑父年轻时仿的。”

一番话娓娓道来,让谢混心悦诚服,他不由笑道:“夫人真是聪明,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这书帖是我在大市所获,原以为自己眼力好,买到了右军真迹,没想到让夫人一眼点破。早知你这么厉害,我还舍近求远,去求羊欣干什么?”

晋陵听出他话中的失落,安慰道:“郎君不必在意,就算不是右军真迹,王子敬的字也是千金难求,总是不亏的。”

谢混也不生气,笑道:“夫人既然识货,不妨多看看,我这里还有曹不兴所画的龙头,是前朝秘府的旧藏。”

说着,他打开身后的箱柜,从里面抱出厚厚一沓书帖、字画,还有些精心装裱的卷轴。这都是谢家渡江以来,几代积攒的宝贝,其中有不少是价值连城的孤品。

晋陵打开一个卷轴,静静观赏了片刻,叹道:“要是有一天,你真辞了官,我们去街上开间书肆,以字画为生,想必也饿不死。”

谢混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卓文君当垆卖酒,夫人你当街卖字,说起来都是美谈。可惜我才薄,不像司马长卿是一代辞宗,能让你名流千古。”

晋陵不屑道:“司马相如有什么好?还不是始乱终弃,薄情寡义,我可不稀罕他那点儿酸腐气。”

谢混瞟她一眼,啧啧奇道:“真没发现,公主不但才学了得,还舌枪如戟,以后下官可不敢招惹你。”

晋陵故意道:“郎君别学他在外养妾室,让我写《白头吟》,我就谢天谢地了。”

谢混说不过她,只好摇头笑笑。帘外落霞渐低,正是春光最旖旎的时候,熏风撩人欲醉。屋里光线有点暗,晋陵转身去添灯油,她揭开灯罩,昏黄的光火映着一段雪白的后颈,越发显得清羸柔弱。谢混跟在背后,一时情动,无声地贴了过来。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鬓边,有种难以捉摸的暧昧。晋陵给他撩得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红了脸,轻声道:“快放开,让人看见了。”

一点红雾自耳根生起,迅速漫延开来。谢混趁势咬了口她发烫的耳垂,低低笑道:“看见又如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又不是见不得人。”晋陵急道:“窗户还敞着,当心被下人瞧见。”

“这时辰都在吃饭,没人来书房。”谢混看她要走,便一把拉了过来,将她抱到矮榻上,眼前正好横着一面围屏,有六扇槅子,所有事物被隔绝在外。这矮榻原是读书累了,供主人休憩的地方,此时却另有用途。

炙热的唇在耳后游走,一路顺势向下,游到她颈间。他瘦长的手指摸索着,解开她束腰的带子,晋陵小声急道:“你丁忧未满,阿父的丧期还差两个月。”

谢混听了就笑起来:“《礼记》有言,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孝期早就守满了,夫人怎么没发现?”

晋陵这才反应过来,谢家沿用的是曹魏以来的旧习,施行二十五月之制,与郑玄所倡的“二十七月制”不同。谢混自小谙熟典章,起家又是秘书丞,自己肯定辩不过他。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似乎有人了来了。两人这才发现,刚才忘了关门,窗户也敞着,想必是上夜的仆人来巡查。晋陵赶紧掩住衣襟,一时也乱了心神。

那脚步越来越近,还有灯笼的光亮,幸好有那扇围屏挡着,加上光线黯淡,看不清屏风后还躲着两个人。

巡夜的老仆从窗下走过,听见动静,提着灯笼四处照了照,见书房内空无一人,地上到处是堆积如山的东西,凌乱不堪。他以为家里遭了劫,就壮着胆子问:“谁?谁在屋里?”说着推门就要进来。

谢混见瞒不住,只好清清嗓子,说:“是我。”

那老仆听出是家主的声音,不敢冒然进来,便试探着问:“郎君这么晚了,还不回房歇息?可注意身体。”

晋陵心想这人可真不识趣,把脸埋到他颈窝里偷笑。偏生那老仆耳朵尖,又听见了,嘀咕道:“什么动静?”

谢混低下头,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意态悠闲道:“没什么,一只野狐狸,正往我怀里钻呢,兴许是饿了。”那仆人半天摸不着头脑,不知打得什么哑谜,徘徊半晌,就提着灯笼自顾自走了。

屋中两人顿时松懈下来,长出了一口气。晋陵回过神,气恼地捶了他一下:“谁是野狐狸?”

谢混重把她揽到怀里,手臂紧了紧:“狐狸惑人,夫人若不是狐狸变的,为什么见你第一眼,就让我思之如狂?”

晋陵微红了脸,背过身去:“没个正经,别把你那些子侄都教歪了。”

她起来重新添了灯油,屋里顿时亮堂不少。桌案上堆满了东西,都是些书札帖子,晋陵低头整理半天,突然手指一顿,就愣住了。

“益寿,这封手信怎么在你这里?”

谢混走过来,看了一眼道:“哦,你说子敬叔父的绝笔信?这可不是假的,当年他临终前托我姑母转交给郗氏,谁知道郗氏性烈,说什么都不肯收,我姑母没办法,便把信藏在暗柜里。去年整理阿父遗物,一并给翻了出来,我看这信写的情真意切,舍不得扔,就留下了。”

晋陵恍若未闻,盯着那信上的字迹,低声念道:“方欲与姊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她哽了一下,喃喃道,“想不到姑父用情至深,到死还惦记着他的元配。”

谢混叹了口气:“子敬叔父是个痴情人,听说他病重时,王家请了道士做法,问他一生可有过失。子敬叔父想了半晌,说只有和郗氏离婚之事,让他悔恨终生。”

晋陵抬起头说:“可我姑母对他,也是用情至深。你知道么?自从他死后,我姑母那么爽朗的一个人,再没有真心实意的笑过。”

谢混道:“这种事勉强不来,当年郗家倒台,人人都急着撇清,王家怕受连累,逼着子敬叔休妻另娶,可他为了抗婚,宁愿把自己烧成残废,也不娶新安公主。决绝至此,难道还不够明白?”

晋陵无话可说,将那封信札放进抽屉里,原封不动地合上。她怔忡了一会儿,低声道:“益寿,你说的没错。我们这样的人,生在王侯之家,比别人活得辛苦,何曾随心所欲过,一举一动还不是受旁人主宰?”

谢混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和王弘躺在阁楼顶上喝酒,那天晚上,王弘也说过相似的话。

夜风吹开窗子,呼地灌了进来,晋陵拢了拢耳边的散发,叹道:“当初选驸马时,王珣举荐你,宫里人都说好,只有姑母没表态。她说你们这些王谢子弟性情峻烈,又孤高自赏,怕是难以长久。倒不如选个门第低的,便是没什么感情,也能平平顺顺过一辈子。姑母这么说,是怕我步她的后尘。”

谢混将她拉到怀里,拥紧道:“说什么傻话,你不是新安公主,我也不是子敬叔,他们的命运不会在我们身上重蹈覆辙。在我眼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是士族联姻的傀儡,你只是我谢混的妻子,这一生都是。”

晋陵一笑,靠在他怀中,凝视着窗外的月光,半晌道:“一生太长,有太多变数,便是只有现在,我也心满意足。”

天才一秒记住【七零文学网】地址:70wx.com,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

言情小说推荐阅读 More+
宫斗从选秀开始

宫斗从选秀开始

折秋簪花
简介:姜羲从五岁起便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她十三岁失孤,家产被远房叔叔霸占,竹马一家退避三舍,她为了安葬爹娘只能当街卖身。适逢德安侯世子当街打马而过,一眼认出她那张与生母分外肖似的脸,将她带......
言情 连载 8万字
炮灰的人生2(快穿)

炮灰的人生2(快穿)

倾碧悠然
言情 连载 955万字
咬樱

咬樱

郁七月
「小妖精x老干部/年龄差7/将高岭拉下神坛」大三暑假,岁樱因脚伤被叔叔托付给他好友照顾。当时她脚刚打了石膏,对方问她要不要帮忙。那天,岁樱除了知道他的名字,还在他肩膀闻到了淡淡的柚子香。陆霁尘,哲学系......
言情 连载 31万字
我夫郎是恶毒男配

我夫郎是恶毒男配

端瑜
郑山辞穿书了,他穿成了恶毒男配虞澜意的炮灰丈夫。原主因缘巧合和恶毒男配虞澜意成亲,在奔赴小县城后虞澜意处处讽刺看不起丈夫,丈夫最后受不了联合蓝颜知己把虞澜意杀了。现在他在宴会上被人抓住和虞澜意同处一室,在大庭广众之下私会,虞澜意本想让男主和自己关在一起结果关错人了,现在他用袖子遮挡着脸,对着郑山辞怒目而视。面对众人的指责,郑山辞咬牙:“我娶。”郑山辞嘴里发苦,这人完全就是一个作精,侯府娇养的嫡哥儿
言情 全本 8万字
代兄娶了白月光后

代兄娶了白月光后

昨夜未归
接档文《大婚前夺回自己的身体》,另类追妻火葬场。沈郑两家定亲了,但定亲的沈安和早就死了,沈安宁冒充兄长去迎娶长嫂。踏入洞房的那一刻,下属递来一瓶迷药。不能洞房,一脱衣服就会露馅了,所以用迷药将新娘眯晕。沈安宁走投无路,在唇角上涂了迷药,绞尽脑汁想要怎么亲吻的时候。她的阿嫂主动靠近,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了。清冷的女人,脖颈微抬,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风光旖旎。光影笼照,郑冉冰肌玉骨,光影勾勒出冷面
言情 全本 7万字
末日生存安全屋

末日生存安全屋

胖哒鱼
简介:经历连续加班后老板依然深夜夺命call,和房东一年内再次通知涨租的打工人郁思宜,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从此不再当打工牛马。一觉睡醒,梦想成真。她和其他人一起被拉......
言情 连载 3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