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才不给这个舅父面子，当着方绍宗的面，就把他基佬骗婚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阿宗，阿文说的，都是真的？”
方良娣囍字也顾不上剪了，有些着急地把自家细佬望着。
方绍宗深柜多年，忽然被出柜，一时慌了神，在原地呆了良久，也没应声。
方良娣更急了，丢下剪刀，就去拉方绍宗，“阿宗，你给大家姐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翟文看得清楚，在被方良娣拉住的一瞬间，方绍宗浑身一震，他身上那种趾高气昂的劲儿忽然间就凭空消失了，整个人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显得有些萎靡。
翟文心中轻蔑更盛，“点嘛？唔敢认？（怎么，不敢承认吗？）”
方绍宗给她一激，居然提起了一点精神，他瞪了翟文一眼，冷笑一声，“我做得，就唔怕认。冇错，我系中意男人（我能做出来，就不怕承认。没错，我是喜欢男人。）”
方良娣彻底傻眼了，“阿宗，你真的……你……怎么会这样？”
方绍宗一摆手，挣脱了方良娣的拉扯，往前走了两步，捞过方良娣适才坐过的小板凳，往自己屁股后面一塞。
“你要问我，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打从十来岁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我也不敢跟别人讲……”
方绍宗说到这里，似乎是勾起了多年来的隐痛，他痛苦地抱着低垂的头，
“你们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外面骂得多难听吗？十多年来，我就揣着这个秘密，你们知道我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吗？这个社会，对我们这样的人太不公平了。”
“阿哥，不是我说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女人，就不该娶岑姐，你这样，不是害人吗？”
方巧妹大概是唯一一个，把翟文刚才讲的，关于同妻的不幸，听进去的。
她自己也曾在不幸的婚姻里挣扎，如今逃出生天，才知道一个痛苦的婚姻是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不娶她，我方家的香火怎么办？”方绍宗抬起头来，眸光中闪过一抹愤恨，“我就是再委屈，我也得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我得对得起我方家的列祖列宗。”
方良娣不由点头，她就知道，她这个细佬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方巧妹也被这一席话堵得无言以对。
唯有翟文把她那又浓又黑的眉毛，蹙成了蜡笔小新式的八字眉。
她毫不客气地给方绍宗指出毛病所在：
“不对呀，你是对得起方家列祖列宗了，可你怎么对得起岑姨？人家欠你什么了？”
方绍宗正被自己的“伟大牺牲”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却被翟文一句话戳破了功，他下意识地就恶狠狠地瞪向翟文。
如果可以的话，方绍宗真的想一巴掌把翟文呼死，这小丫头片子就是个顶心撑（杠精小孩），时时事事都跟自己过不去！
方绍宗还没发作，方巧妹却出声了：
“是呀，岑姐又不欠方家列祖列宗什么。我还是觉得你这样不好。”
方绍宗心中一凛，忽然意识到，在这件事上，他必须要统一全家人的阵线。
不然以后岑凌霄住进来，几个姐妹说漏了嘴，他还怎么哄着人给自己生儿子？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么浅显的道理，还得自己来教！
想到这里，方绍宗竟然难得地收住了脾气。
“有什么不好？你以为，什么女人我都愿意娶回家吗？我愿意娶她回家，给她一个名分，就是对她负责。哪里对不起她了？她嫁进来，就是方家的儿媳，自然有给我方家传宗接代的义务。
只要她给我们方家续上了香火，我也可以保证，这辈子不会有别的女人威胁她的地位。你们女人不就是图这个吗？
再说了，以我的收入，嫁给我，她也不会饿着肚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日子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不会短了她的吃穿，就是普通过日子而已，有什么不好？”
翟文被方绍宗的理直气壮震撼了，愣是呆了几秒才说：
“在你眼里，你们是各取所需，可你有没有想过，在岑姨眼里，她以为她是嫁给了爱情。”
方绍宗嗤笑一下，
“爱情？那是个稀罕玩意儿，你以为人人都能得到爱情？再说了，她找个喜欢女人的，就一定能得到爱情，得到幸福吗？大部分的夫妻，不也是搭伙过日子而已。要找得不好……”
他转头看向方巧妹。
“……巧妹，罗老二也喜欢女人，难道他能让你幸福了？我是男人，我清楚，男人都是一样的，至少我是安心要和她生儿育女的。
就算是没有爱情，我们还可以像亲人一样相处，我认识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也是娶了媳妇的，他们的日子也能好好地过下去。”
方巧妹低着头，搓弄着手上的火柴盒，她直觉阿哥这番话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不由陷入了沉思。
翟文的眉头简直要打结了，“可这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你问过岑姨的意见了吗？人家愿意吗？”
方良娣却有些紧张地打断道：
“这不能告诉小岑吧？万一她到处去说，那不是害了阿宗吗？”
“那就能害了别人？所以等结了婚，岑姨在家给他传宗接代，好让他在外面跟别的男人鬼魂？”翟文的这话是更难听了，在场众人都是一噎。
半晌，方良娣仿佛被提醒了一般，拉住方绍宗，“是了，阿宗，你要安心过日子，外面那个男……男对象，你就跟他断了，断干净。”
方绍宗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住自己要掐死翟文的冲动，“阿姐，你放心，我们已经断了。他非逼着我跟凌霄分手，我不肯，他跟我吵了一架，就散了。”
说着，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口气，“他也不懂事，我现在年龄也不小了，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不也是人之常情吗？非跟我闹别扭。”
方绍宗用右手抹了一把脸，“像我们这样的人，能相爱相守到老，根本不可能，年轻的时候怎么闹都行，年纪大了，都得结婚生孩子。”
“是这个道理，两个男人怎么过日子，”方良娣点了点头，又重新拾起了她的剪刀，“过日子呀，还是得有个女人，知暖知热的，有个照应。”
翟文觉得这个大姨也有些拎不清，她试图再掰扯掰扯这个道理，“不是——”
见翟文还要说，一向好脾气的方良娣难得地沉了沉脸色，
“阿文，你也不想你舅父孤独终老吧？不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他肯结婚，我就谢天谢地了，不然咱们方家不就绝后了吗？你现在也姓方，你得为了咱们老方家考虑！”
“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就别插嘴了，”方照清适时站起来，按住了在爆发边缘的翟文，“我住得远，筹备婚礼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要辛苦阿姐和巧妹了。”
方良娣挥着红纸摆摆手，“没事，没事，这边有我在呢，你安心上你的班。到时候直接来就是了。”
方照清点了点头，拎着翟文就往外走，“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了。”
“不是，阿妈，你让我说完……诶……轻点阿妈！”
翟文就像个被揪住了耳朵的小兔子，小腿乱蹬，可也没能逃出方照清的魔爪，就这么无助地被拖出了门。
*
之后的五个工作日里，翟文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甚至想过，去找岑凌霄，把这件事告诉她，可惜她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在哪里。
想来想去，也只能等婚礼当天再说了。
然而人算不如妈算。
婚礼当天，正当翟文摩拳擦掌，打算破坏这场注定不幸的婚姻的时候，方照清却表示：
“婚礼你就别去了。”
翟文呆了一呆：
“舅父结婚，我怎么能不去道贺呢？”
“你是去道贺的吗？”方照清的目光凉凉地扫过翟文，“还是去捣蛋的？”
翟文被揭穿了想法，索性拉住方照清的手，妄图做最后的挣扎，“阿妈，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都说了，跟咱们没关系。岑凌霄也不是被逼的，他们两个是自由恋爱。人家现在欢欢喜喜地准备婚事，这时候咱们去做什么丑人？吃力不讨好。”
方照清简直觉得翟文闲得发慌，自己的学业不关心，天天不是跟踪自己阿爸，就是想破坏舅父的婚礼。
“走不走了？公交车要等很久的。去晚了该赶不上婚宴了。”张逐安在一边急得不行。
他今天可是把他最体面的一件的确良衬衣都穿出来了。
他本就长得俊俏，打直了背往那里一站，多少也有几分瘦弱书生的玉树临风之态。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光凭这幅姿整的外表，足可以迷住一干中年妇女了。
但他一开口嘛——
“赶紧的，赶紧的！赶不上开席，回头肉都吃不上了！对了，阿越，饭盒带上了吗？家里有几个饭盒，全都一起带上。回头吃完咱们带点剩菜回来，还能吃几天。”
方照清看都懒得看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行了，阿文留下看家，其他人，出发。”
“来了，来了！”张越抱着一沓饭盒追了出去，路过翟文身边的时候，悄没声息地塞了个东西给翟文。
翟文不动声色地用手一摸，摸出了那是什么，不由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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