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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琬回到福禄客栈时，姜执盈和齐渚早已在大堂等着他了。这二人白日里正游着湖，河面上忽的刮起阵阵寒风，姜执盈想着齐渚发热刚好，还受不得凉风，便硬拉着他回了客栈。
“阿盈姑娘，都已经办妥了，不出意外，柳府的人待会儿就该找来了。”他往二人桌前一坐，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般，一辆挂着锦缎绸罗的马车在稳稳停在福禄客栈外头，柳府管事的总管丁祖旺穿着一身锦袍从上走下来，一进来便朝着崔琬作揖，面上笑呵呵道：“崔公子，近来生意兴隆啊？”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扮了起来，崔琬将茶盏搁至唇边，轻轻抿了几口后才慢悠悠开口道，“丁管事，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崔某这破庙来了？”
丁祖旺让身旁跟着的小厮将他带来的礼盒都提了上来，“此处人多，不如请崔公子移步二楼雅间？”说罢，又状若无意的看了一眼姜执盈，“这位便是崔家表妹吧？”
姜执盈靠向齐渚的方向，装出一幅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崔琬挑眉：“丁管事这是都探听清楚了。”
丁祖旺只拱手作揖，笑而不语。
崔琬从位子上站起：“看来是不谈不行了，表妹，走吧。”
姜执盈甫一站起，便藏至齐渚身后，齐渚心领神会，亦伸手将她护在身后，让丁祖旺看来，倒也真像一对苦命鸳鸯。
四人一道移步至福禄客栈最大的雅间，客栈的掌柜见到丁祖旺亲自宴请这几人，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亲手将一道马蹄羹端上桌子，摆满珍馐的圆桌上最后一块空地也被这道羹汤填满。
“听闻崔家表妹家中遭了难，我家老爷同崔老爷交好，特意吩咐丁某带些礼物来看望崔家表妹，若崔家表妹在玉州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到我柳家字号求助。”
崔琬笑了两声：“丁管事的消息真是灵通，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您今日是为了表妹手中的生丝来的吧。可崔某记得，只去找过吴记的吴掌柜，且与他已商议好交易生丝的细节了，眼下您这般半道截胡，怕是不妥吧。”
丁祖旺也是干笑道，“崔贤侄此言差矣，货还在崔家表妹手上，吴掌柜也并未给你们银两，此番交易还未成，怎么能叫半道截胡呢？”他挽起袖子，给姜执盈夹菜，后者一直低着头，几乎依偎在“情郎”怀中。
他又摆出一幅笑眯眯的和善模样，“表妹手上有货，卖与谁不是卖？卖给吴家，他除了心里念个你二人的好，也做不了什么。而卖给我柳记则是大为不同，开春之后，互市就又要开起来了，我家老爷承蒙都府衙门诸位大人的厚爱，手上存了一批勘合，若崔家表妹愿将手中的货物卖与柳记，这批勘合可分与姑娘和崔家些许。”
姜执盈闻言，和齐渚对视一眼。大梁海禁严格，私商持勘合才能和来大梁朝贡的外邦人交易，这些个洋人出手阔绰，利润颇为可观。互市勘合与盐引同理，由市舶司发放，听丁祖旺的话锋，玉州市舶司似乎也卷在其中。
见三人还未松口，丁祖旺接着道，“我也不瞒三位，我家老爷四处收购生丝，是为了中州朝廷办差，是为了蔺墨，蔺首辅办差！蔺首辅和蔺小阁老可在中州呼风唤雨，若这笔买卖成了，我家老爷定会在首辅和阁老面前为崔家表妹美言几句。”他又看向齐渚，“听说这位小相公一心想考取功名？到了那时，首辅大人一高兴，说不定直接免了你的苦，封小相公个大官当当。”
姜执盈听见他提及蔺家父子，略微回过头，怯懦道：“柳老爷还..还认识首辅大人？”
丁祖旺见这姑娘主动搭话，便知此事要成，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们柳家在玉州将生意做到今天这般地步，都离不开曹总督的提携。曹洲堂，曹总督何许人也，那是蔺首辅的女婿。”他压低声音，“和当今陛下都是连襟！”
姜执盈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故作懵懂道：“可小女听闻，前几日，曹总督在家中身故...”
丁祖旺“诶哟”一声，“崔家表妹，曹总督是走了，可咱们陈大人还在呢，陈延松陈大人，首辅大人的得意门生，那也是我家老爷的好友。再往下，赵藩台、高臬台，那都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姑娘就尽管放心吧，只要你将生丝卖给我们，定有你几分好处拿！”
姜执盈心中暗自咋舌，丁祖旺口中的这些名字，几乎包含了玉州所有大员，玉州竟是如此铁板一块，干脆改姓蔺好了！
她扮作柔弱，怯生生对崔琬说了句：“表兄，不如就将那批货物卖给柳老爷吧...”
崔琬皱起眉头，却还是道：“那批生丝是表妹的，自然是表妹想卖给谁便卖给谁。”
丁祖旺见二人吐了口，脸上笑意更盛，拿出一封请帖来：“明日大年初一，我家老爷在府上开大宴，宴请玉州所有人家，老爷说想亲自见见崔家表妹，明日三位拿着这封请帖，可入上席。介时，再由老爷与崔家表妹商议具体细节。”
姜执盈将这封漆金请柬手下，点头应了下来。
*
两只雀鸟互相依靠着立在梅树枝头，连着几日的好天气将青琊城的积雪化了个干净。
从清晨开始，柳府上下忙作一团，东南这边的规矩，富庶人家在正月里头都会设大宴款待乡亲，只需几个铜板便可入席。柳家世代经商，大年初一设宴的传统已经传了好几代。
柳夫人早年重病去世后，柳方不曾续弦，他父母又去得早，府中诸事皆由看着他长大的丁管事操持。
屋内，柳方被院里的动静惊醒后从床榻上起身，他没有唤服侍的丫鬟进来为他更衣，反而对着床头的红纱轻唤一声：“窈娘。”
话音刚落，那软帐中竟伸出一双芊芊玉手来，柳漫桃上身只着藕粉色绣花肚兜，听见柳方唤她后才抻了下身子缓缓起身。
她先是为自己披上一件薄衫，再顾不上旁的，拿起一旁丫鬟们昨夜便备下的月白色长袍便走向前去替柳方更衣。
玉州当地风尚，男子爱蜂腰，不少文人才子都好在腰间加上护腰，将自己的身段凸显出来，柳方本就是风月场上的好手，对这种事自是不能免俗。
柳漫桃取来牛皮束腰，为柳方穿戴好后，双手攀上对方的胸膛，“义兄，今日来的究竟是何方贵客，值得义兄如此郑重相待。”
自曹洲堂死后，柳方便迫不及待将这位名义上的“义妹”接回柳府。
柳方刚入不惑之年，年轻时又生的风流潇洒，天生一对含情目，也曾迷倒过青琊众多女子。
他伸手将柳漫桃圈入怀中，声音中也有着藏不住的喜悦：“窈娘啊，朝廷交代下来的两万匹绢布总算是有了着落，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我自是喜不自胜。”
柳方将脸埋进柳漫桃肩颈，呼吸着她颈窝传来的阵阵芳香。
那年万春楼百花宴，柳漫桃一曲《离歌》艳惊四座，深深惊艳了柳老爷，豪掷万金将她带回柳府，相处间又知佳人之脱尘，教他几近溺死在温柔乡中。
若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将那一纸药方献给曹洲堂，以至于后来对方的“强取豪夺”，而他作为一介商贾，不仅敢怒不敢言，甚至还要赔上笑容，亲自将人送上门去。
不过，现下所有困扰都烟消云散，曹洲堂死了，窈娘回来了，那两万匹布的事有着落了。柳家的祖坟冒了青烟，还要继续保他百年荣华富贵。
柳方心情大好，却又想起上月那张海战，长叹了口气：“待我将小阁老交代的差事了了，便将这些家产悉数变卖了，想办法，带着你乘船到西洋去。”
怀中的柳漫桃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辣，她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仰头看向柳方：“义兄，那件事...”
柳方松开她，将她牵至妆奁前坐下，自己就站在身后为她梳发，二人面前的铜镜映出柳方紧皱的眉头：“我已向那晚守在曹洲堂小院外的护卫使了银子，他不会将你咬出来的，尽管放心。”
柳方说完，脸上挤出些许勉强的笑容，拿出一支玉簪为她插上：“我这几日四处打探，从中州那边传来的口风是，曹洲堂是畏罪自杀，是自杀！窈娘，你今后只需记住，曹洲堂的死与你无关，与我们都无关，不要再提那晚发生的事了。”
他顿了顿，正要拿出碳条亲自为柳漫桃描眉，门外传来丁管事的声音：“老爷，派去万安城的那几个回来了。”
柳方对柳漫桃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回去更衣，自己则走出屋门，听丁祖旺的汇报，“可查清楚了？”
丁祖旺点头：“万安崔家这几日确实有远房亲戚前来投奔，昨日也有人看到那个崔家姑娘和那个书生一道泛舟湖上，想来应当是没问题。”
柳方为蔺家办事，向来处处小心，自己焦头烂额时忽的有人带着大批生丝如神兵天降般入了青琊城，他惊喜之余也不得不小心谨慎，派人去永州是来不及了，他便让丁祖旺连夜差人去了万安。
柳方长舒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拍了拍丁祖旺的肩头：“干得好！那三位可到了？”
丁祖旺低头：“回老爷，贵客皆已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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