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惊逝

出了文华门，杨慎去左顺门南侧的内阁找他爹。

朱厚照见天色将晚，就往咸阳宫走去。

刚过景明左门，迎面走来一队人，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身份。待到近了，才认出是永安宫的宸太妃。

一行人避在路边，朱厚照上前见礼，“见过宸太妃，宸太妃安。”

仔细看了眼，发现对面一行都着素服，宸太妃身着月白色如意云纹对襟长衫，头上并未像其他嫔妃那样戴着?髻，只是松松在脑后绾了个髻，斜插了一支青玉簪子，旁边跟着贴身女使李婆婆。

朱厚照这才记起今儿个好像是已故岐王的生辰。岐王是宪宗第五子，宸太妃所出，三年前病故。

宸太妃崇道，看这样子应该是从玄极宫添灯祈福回来。

宸太妃笑着对朱厚照说道：“听闻太子今日去了清宁宫，太子诚孝，上天定会庇佑太皇太后安泰。”

“此乃孙儿应为之事，不敢承太妃赞。”

“太子自幼便懂事，岐王似你这般大时还懵懂着呢，皇后...也未免太过严苛了。”

言及母亲，朱厚照不吭声了。

宸太妃笑着点点头，回身往永安宫走去。

朱厚照目送宸太妃一行拐进永和左门，心里忍不住“呵呵”一声。

宪宗嫔妃里，宸妃颜色最胜，儿子也多。宪宗十四子，兴、岐、雍三王皆是宸妃所出。

宪宗一生独宠万贵妃，成化朝大家都在万贵妃手底下讨日子，人家还能混个贵妃头衔。宸字啊...那可是北极星呢！

父皇登基，按制度，先皇嫔妃应避居别殿。

守规矩的，像太后，一生不受宠，迁居时连仁寿宫都没要，和贤太妃、废后吴氏一起搬到了咸熙宫。三人同时进宫，一生恩怨纠葛，年轻时鲜花着锦，老了看穿了，也就图个清静。

不像这位，各种借口不搬家，一拖再拖，最后干脆就赖在永安宫。其他有子太妃有样学样。德太妃占着长春宫，安太妃占着寿昌宫，恭太妃占着长寿宫，朱祐枢他老娘占着寿安宫。父皇没奈何，反正也没地儿上访，只好由着她们。

欺负老实人罢了。

“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打扮得像朵白莲花，给谁看呢？呸！”朱厚照身体里的小黑人扑棱起了翅膀。

回到咸阳宫，用完晚膳，院内已举灯。篦头房的赵婆婆进来帮朱厚照梳头。

太子爱洁，未留发时几乎天天闹着要洗澡。留发后，洗澡头发不易干，只好改成三天洗次澡，不洗澡的日子，头发就靠赵婆婆的篦子来清理了。

每日这时，赵婆婆就化身小喇叭，一边给朱厚照梳头，一边讲着宫外市井里的鸡毛蒜皮，朱厚照也爱听她絮叨。

赵婆婆祖籍原在浙江，娘家姓李，世代工匠。永乐年间，她爷爷那辈儿被征发到京师来搞基建，到她这里已经三代人了，家乡话早忘了，一口的京师腔，还会说几句前元留下来的蒙古话。有个独子，叫赵三虎，现在和他爹都是琉璃厂的坐住匠。

“老婆子活恁大，还没见过这般稀奇。那琉璃平日里看着又硬又脆，烧红了却跟个面团似的。俺家那挨刀的就拿着根铁棍儿在那里绕啊卷啊，那葫芦可不就这么绕出来了。热的时候通体都是红的，等到凉下来，却变成个紫的，你说稀奇不稀奇...”

这个时候已经有玻璃了，咸阳宫后殿窗户上就镶的有几片，上面还压的有彩色的花草纹路。只不过量少价高。

梳完头，朱厚照让值夜的小太监包两包宫里的茶叶，让赵婆婆带回去给他家挨刀的喝。

梳洗完毕，上床睡觉。

朱厚照的床也和别人不太一样。这时的床就像个小房间，有屋顶的。朱厚照觉得压抑，就让人拆了顶棚。只留下四角的柱子，方便天热时挂帐子防蚊虫。床两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放了两个小柜子。

正睡的香，却猛然觉得有人在身边喊自己，一惊之下，赶忙坐起，一看却是刘瑾。

“小爷恕罪。刚清宁宫遣人过来，说是太皇太后驾崩。”

“什么时辰？”

“就是刚才，丑时末刻。”

朱厚照赶紧起身穿衣。太皇太后病重，宫里也做了些准备。咸阳宫前几日就备好了孝衣麻布。刘瑾喊当值的小太监进来，两人一起帮朱厚照穿戴起来。

匆匆擦了把脸，就跟着刘瑾往院外走。此时宫内已经人影憧憧，刚熄了的灯又重新点燃。

刚出景明左门，玄武门的钟就响了，接着是午门，等到朱厚照赶到关雎右门时，汉经厂的那口大钟也响了，一声声震得人心里发毛。

皇帝和皇后已经到了，正殿里一片哭声。

朱厚照想哭，但刚才跑的急，一时哭不出来，有点尴尬。

旁边刘瑾瞧出来了，赶紧把袖子里蘸过姜汁的帕子塞过来。

朱厚照有点狐疑地看了眼刘瑾，这狗东西什么时候备下的？摸着是干的，难道平日里常备的？也不知脏不脏。

顾不上那么多，朱厚照悄悄在两边眼角揉了几下，一股辛辣顿时刺得两眼通红，效果杠杠地。

跪在地上随着众人嚎了几嗓子之后，朱厚照起身往弘治身边挪去，那边扶安等一众管事太监正在回话，司礼监掌印萧敬这时也从门外进来，走到弘治身边低声禀道，内官监那边梓宫已经发运，太皇太后遗体可以准备移灵了。

皇后已经随着太后和几位太妃入内，为太皇太后更衣。宫内年年有人逝去，一套流程颇为熟练。

朱厚照见没自己什么事，就又挪到一边自己找了个垫子，跪在那里发呆。

外面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喈凤宫几位不常露面的太妃也进来了。朱厚照把位置让给其中一位，起身往后面走去。

刘瑾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个蒲团，帮着朱厚照放在柱子后面不挡路的地方，自己也在朱厚照旁边跪下。

朱厚照伸手扯过刘瑾的袖子，在里面掏了起来。果然又掏出来两条帕子，闻了闻，一股子生姜味。刘瑾在旁边尴尬地笑了笑，“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正殿里哭声越发响亮，吵得朱厚照脑仁疼。走又走不得，只好熬着。

天光发白之际，太皇太后的梓宫抬了过来，太监们开始铺陈，嚎哭的众人退出正殿。

朱厚照喘了口气，跟着退到院子里。

内膳房送来了白粥，刘瑾端来一碗，朱厚照不怎么饿，但想到这几日怕是有得辛苦，还是接过来喝了起来。米粥稀不说，里面的米粒还夹生。

端着碗一边吸溜，一边四处乱看。

清宁宫的御医高廷和正跪在门廊下发呆，时不时用袖子擦下穿堂风冻出来的鼻涕，看起来可怜兮兮。

宸太妃端着一碗粥轻轻抿着，一边听身边的宫女低声说着话，不时地往西瞟一眼。

朱厚照顺着目光往西看去，却见西偏殿的门帘扯下来半截，歪歪扭扭的挂在那里，屋里面的椅子也翻了一把。

朱厚照心里疑惑，正要过去瞅瞅啥情况，冷不丁看见扶安正盯着自己出神，两人眼神一交错，扶安一激灵立时便底下头去。

有猫腻！难道太皇太后过世有问题？不大可能，有医案在，这么多人盯着，自己也去探视过，确实是油尽灯枯。

难道是曾祖母给自己留下了巨额遗产，这货想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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