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碧玉小家女（十四）
俞仲沉默未语，容晚月又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份立身的本事。”
“以后，无论是我受的苦，还是容家这数年败落的铺子，我都会凭借自己的本事，一一讨回来。”
俞仲听得眼眶湿润。
这才像是容家肆意骄傲的大小姐。
她本来就不该困于某个人家的宅院。
俞仲浑浊的眼眸终于在此刻显露精光，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你想做什么只管做，俞伯一定尽全力帮你。”
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年关，容晚月在家歇过一日便和俞仲一起去铺子准备开张的事宜。
“我已经让人挂上牌匾，铺子里也打扫过，只是伙计和掌柜还没有招。”
俞仲来京州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将铺子里大部分的事务都安排好，只剩招人的事宜还未完成。
俞仲对容晚月说道：“掌柜和伙计对一家店来说是重中之重，还是需要你来拿主意，至少你要过目才是。”
容晚月先前也想过招掌柜和伙计的事，此刻心中也有章程。
“咱们新店开张，铺子也不是很大，招四个伙计就好。”
“两个伙计负责看守仓库，每隔一日轮班，两人可互相监督，以防监守自盗。”
“剩下的两个伙计，一个负责店外迎客，一个负责店内售卖米粮。”
容晚月说得还算有条理，俞仲听完微微点头，却并未立刻表示赞同：“若是看守仓库的两个伙计合谋偷盗库中米粮呢？”
以往容家米粮店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容晚月对当时的章程还有印象：“仓库中的米粮流动性较强，每一次出库入库掌柜都有记录，我们可要求前后交班的伙计各自记录下自己接班时仓库中的米粮数目互相对照，看他们的数据同掌柜手中的账册有无出入。”
“若是他们不遵守这个规则或是虚假瞒报呢？”
“可以设立奖惩机制，倘若他们有谁发现对方偷盗，举报后可有奖励。”
俞仲又道：“若是两人中一人看另一人不顺眼，故意撒谎举报对方呢？”
这个问题，容晚月思索片刻才开口：“那……那便……”
容晚月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应该怎么回答。
俞仲也并不生气，而是笑眯眯道：“大小姐对以前的章程记得倒是很清楚，可见从前跟在老爷身边也是学过的，可大小姐记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章程?”
容晚月回忆着时间：“大约是我十岁那年吧?”
“大小姐可还记得那时容家在渝州有多少家米粮店?”
容晚月如何不记得?
她略带怀念地说道：“十岁那年，容家米粮店在渝州总共一百家，盛极一时，渝州商人无不欣羡。”
俞仲也感慨道：“那一年，容氏米粮店是渝州人人都知道的存在，家里有人能够在容氏米粮店干活，便是极骄傲的事情。”
“当年容氏也出过有人见财起意，偷盗店中米粮出去卖的事情，所以老爷才会定下小姐方才说的章程来维护米粮店的利益。”
“可小姐你要知道，这样的章程之所以能让人遵守，是因为老爷的威望能够震慑他们，是老爷让他们不敢在容氏胡作非为，让他们不敢因为蝇头小利扰乱容家的规矩。”
“所以曾经的容氏伙计只出过一起偷粮的事情，容氏的伙计自此之后再无敢在容氏作乱的人。”
容晚月微微失落：“我比不上父亲。”
“不，”俞仲摇头，直直盯着容晚月，“我并不是想让小姐失去信心，而是想告诉小姐，不要将自己一直放在老爷的阴影下。”
容晚月蓦然愣住。
“我知道小姐一心想让容家回到鼎盛时期，想要超过看不起自己的人，可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
“老爷一辈子摸爬滚打，数十年才积聚起如山财富，他的章程于他而言是有用的，可小姐你不是，你并未真正做过生意。”
“总是走前人的老路是无用的，你要做的是自己的生意，不是老爷的生意。”
容晚月眼睛一酸。
她怎么能不知道自己是在跟随父亲的路一直往前走呢？
深夜无眠时，她对自己的生意有过许多想法，可那些想法总是被她一个个否决。
容晚月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到。
她也害怕，害怕自己在十年的期限内无法完成超过林盛的目标。
白日里，她在众人面前总是无比镇定，可容晚月知道，她内心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所以她才会写信给俞伯，因为知道俞伯一定会来帮她。
所以她才会和赵四娘交好，因为赵四娘看起来那么厉害，像是可以帮她解决一切事情。
尽管有时她感觉自己好像拥有解决一切的信心，可那样的信心太过虚无缥缈，她不敢赌。
容晚月低头，看见脚下透过窗斜射进来的光影。
而后眼泪一颗颗落下，将光影砸散。
俞仲看见容晚月落泪，暗暗松一口气。
做生意，他见过太多急于求成最后却一败涂地的人。
自己家的大小姐，虽然不至于走到一败涂地的地步，可心里的弦却崩得太紧。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
所以他才特意提起老爷的事情，只想让大小姐能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只有将得失放在心外，才能收到超出自己预期的效果。
俞仲慢慢踱步走出铺子，给容晚月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
半个时辰后，容晚月才将俞仲叫进去。
她的眼睛通红，整个人却放松许多，说起话来也更有活力：“俞伯，这是我的第一家店，我还是想招四个伙计。”
俞仲微笑：“四个伙计干活怎么分配呢?”
“一个看仓库，一个店外迎客，一个店内卖米，还有一个，负责给路远的顾客送米。”
容晚月说话满是坚定：“既然是我的第一家店铺，我自然会选我信任的伙计来一起经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希望我的伙计觉得主家是不信任他们的。”
“或许以后我能把生意做大，到时我会像爹一样定章程，可是现在我想和伙计们好好相处，先把生意做起来，我不亏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会心存感激好好干活的。”
俞仲看着容晚月，像是看到三十年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容老爷子。
他眼含热泪，半晌才道：“大小姐如此，定能成功。”
走出店铺，俞仲看向容晚月：“大小姐真的不用我陪着去挑选伙计吗？”
容晚月摇头，微笑道：“俞伯回家歇着就好，我还等着您给我当掌柜呢，伙计我自己挑就成。”
“好，好。”俞仲心下宽慰，精神百倍地离开。
容晚月目送俞仲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去牙行找赵四娘。
这可是正经做生意，自然要找专业的人才是。
牙行里面也是人来人往生意繁忙，容晚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等到赵四娘回来。
“找我办事怎么不让人去找我?”赵四娘也是才从外面回来，见到容晚月坐在大厅等，颇是惊讶。
容晚月含笑：“赵姐姐是做生意的人，我怎么能打扰你?左右事情也不多，等等怕什么?”
容晚月笑意盈盈，倒让赵四娘感觉奇怪。
“妹妹今日……”赵四娘想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今日……似乎不一样。”
容晚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有些事情突然间想通，自然会变得不一样。”
赵四娘不知道容晚月说的是什么事情，但容晚月的状态越来越好她却能看出来，并未刻意追问，只笑道：“不管妹妹是想通什么事情，总之一定是好事，能不能让姐姐我也沾光干成一桩好生意呢？”
“自然，我想拜托姐姐帮我寻些踏实能干的伙计和丫鬟。”
“几个伙计?几个丫鬟?”
“四个伙计，”容晚月想想家里近几日的活儿，才道，“六个丫鬟。”
“这可巧，”赵四娘一拍桌子，喜道，“今日正送来一批，都是家里穷苦想找活儿干的，妹妹不如现在跟我去看看?”
米粮店不日就要开张，寻摸伙计自然是越快就越好。
家里虽然现在活儿不多，她和芦苇都能干完，但日后生意忙起来，她恐怕也顾不上家中，到时家里洒扫做饭，也总得有人干。
另外便是，她对芦苇是当妹妹养的，虽不知道芦苇日后是否要嫁人，要嫁什么样的人，可她也想给芦苇两个丫鬟。
哪怕日后芦苇不需要，但有总比没有强。
总之能现在就挑选最好。
容晚月和赵四娘一拍即合，两人一道行至后院。
而在后院中，将近五十个年龄不同的孩子正站在院子里，被人训话。
容晚月和赵四娘并未特意上前，她们站在后院角落，各自默默观察。
“妹妹这会儿可先挑一挑，若是有看中的孩子，我一会儿便让人签契约送到容宅去。”
容晚月对这种事情并无经验。
以往家中仆役更换，回回都是孙氏他们做主，她出钱便是，但这一回不同，是她挑选自己真正想要的人。
容晚月心里紧张，看得愈发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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