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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夕阳将尽，天边只留下一抹红霞。
蓄着花白胡须的老卡尔拎着一只中箭的野鸭，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的腿在年轻时受过伤，治好后还是有点跛，因而平时更注重自己的步态，力求看起来正常一些。
今天他心情不错，嘴角的笑容从清晨就没有落下来过，带着他乱糟糟的大胡子也跟着滑稽地上翘。
旁人都清楚老卡尔快乐的来源，他也愿意把自己的喜悦跟他人絮叨一遍又一遍。
如果说平时的老卡尔算半个好人，那今天，他决定让白痴的圣母心彻底取代自己的黑心肠！
要是这时候有人需要帮助，我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他这样想着，却没料到考验就在几步后。
那时，距离小镇还剩不到一公里的路程，老卡尔远远看到前方似乎有什么人蹲在路边，那人也看到了他，开始大声呼救。
老卡尔原地踱了好几步，嘴撇了下去，胡子也不翘了。
真主在上，您的考验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思虑再三，他向边上唾了一口，拖拉着木鞋，不甚情愿地走上前去。
求助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满身泥泞，瘫坐在地上，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躺在她身边。
两人都受了些伤，那是当然的，毕竟从痕迹来看，他们是从那片魔鬼沼泽里走出来的。
抽了抽泛红的酒糟鼻，老卡尔放缓语气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去那边玩。”
现在的小崽子们无法无天，他们的父母也完全不负责，放任这些野兽们在外面胡作非为。
“我们的爸爸是哈伦牧师，他接受调令前来就任，但是赶路途中遇到意外，我们受到了袭击，慌乱之下马车失去控制，整个车都陷进了沼泽。”
女孩被吓得不轻，她浑身颤抖，哽咽着说道：“求您，求您去救救我的父母，他们陷入了沼泽里，我和哥哥救不了他们，求您！”
老卡尔努力在脑海里检索了半天，“牧师”这个词唤醒了他的一部分记忆。
他们镇上一任牧师在某一天偷偷离开了，没有通知任何人。在老卡尔看来，没有牧师更好，瞧瞧他们住的大房子吧！这帮家伙只会吞吃他的血汗钱，这话他不止说了一遍。
而之后郡里的确下发了通知，说有新的牧师即将到来……
这样想着，老卡尔像拎野鸭一样拉起那个男孩，对方对这粗暴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反应，四肢软绵绵的。
探了探他的鼻息，老卡尔确定这孩子还活着。
“可怜的孩子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镇上，然后叫人去救你们的父母。”不过大概率什么也找不到，他在心里补充道。
山海紧跟着站起身，她握紧手中的导盲杖，说话的声音很小：“可以的话，还请您慢些走，我的眼睛前一阵受了伤，现在还看不见东西。”
老卡尔上下打量她一下，咂巴咂巴嘴。
瞎子，事情更麻烦了。
他有点犯烟瘾，但又腾不出手掏烟袋，只好不耐地点点头：“行，我慢点走，你跟紧点。”
应了一声，山海跟在老人身后缓步走着，不时用导盲杖击打着路面。
她的不安大半是装出来的，但也有真实的成分在。在过去的半天里，山海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刺激的意外。
前一刻她还准备再给奥林点颜色看看——那个男孩傲慢得像个挺起胸脯的山雀，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感到被包扎的左臂传来一股灼烧感，而后以灼烧点为中心，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山海试图逃开，但她的反抗在那股力量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很快她就被卷入其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稀疏的草地上，叶子不在身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叫做“奥林”的男孩。
而最大的改变是她的视野——死寂的黑色幕布上多了很多飞舞的光点，就像组成妖精的那些，但那些光点分布得过于零散，活动的路线看不出规律。
甩了甩手臂，山海确定那条被当作绷带的布消失了。
她把袖子放下，在布料的遮盖下修复了伤口——奥林说的对，她的确有依仗，不过不是那把刀，而是远超常人的力量和身体痊愈速度。
“也许你能解释一下现况？”山海的语气很平静，她摸索着站起身，转向莫林。
但显然，奥林也没摸清楚情况。他第一时间把手伸向自己腰间的口袋，却摸了个空。
环顾了一圈，找寻那只妖精的踪迹未果后，他揉了揉发红的脸颊，悻悻开口：“看起来像是我画的魔法阵生效了，就是给你包扎的那块布。”
“那个魔法阵具体效用我不太清楚，但看现在的情况，应该和空间传送有关。它是我唯一一个没能启动的魔法阵，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眉头紧锁。
“魔法阵？”
山海隐约意识到，有一扇神秘的大门正在向自己敞开，“那你就是魔法师了？抓妖精是为了熬汤？”
“魔法师、巫师，随便怎么说都行，至于精灵汤？等到我秃顶的时候再考虑吧，”奥林正盘着腿检查包中的其他物品，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而且现在有两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哪两件？”
“首先，绘制那个魔法阵需要大量的魔力，当初我共计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其次呢，”奥林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出了令人窒息的话：“那个魔法阵太复杂，所以我没有办法默画下来。”
你们巫师好草率啊。
气氛一度陷入沉默，但罪魁祸首并没有多少悔改的意思。
片刻后，山海开口打破僵局：“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靠自己回家？”
“能回家是最好的情况，但如果魔法阵跨越的不止是空间，还有时间的话，就算走断腿也回不去。”
听起来很可怕，但山海摸着下巴，在短暂的思考后愉快说道：“那就不回去吧。”
这反应倒是出乎奥林的预料：“就这么接受了？别忘记，你家里可有个疼爱你的老爸等着呢。”
“嗯……那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早就想出来看看了，”山海耸耸肩，用口袋里的缎带把披散的长发束起：“先来确定现状吧。”
这的确是更重要的事。
单膝下蹲，奥林从地上抓了些土，用手指轻轻碾过。深褐色的碎屑洒落，但还有一些黏在了他的指腹上：“很显然，我们现在不在西威克郡。”
西威克郡是他们来这里之前的地名，奥林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
鼻翼翕动，山海闭眼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潮湿阴冷，四周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微风拂过，带来的不止草木的气息，还有股腐败的味道。气温在十五摄氏度左右，棉质家居服并不能提供足够的温暖，她能感受到自己四肢上的鸡皮疙瘩已经冒了出来。
“奥林，可以帮我看一下四周吗？”山海突然开口问道，“然后告诉我附近的植被特征和土壤特性，谢谢。”
瞥了她一眼，奥林拍落手上的泥土，环视了一圈。
“泥土是黑棕色的，很潮。地上长着草，还有很多绿色的蓬松植被，大概是苔藓？树没有特别高的，大部分是小灌木，不过比较远的地方……”
站起身，他眯起眼睛，远眺起来，“好像也有比较高的树？但数量不多。这里应该处于低洼地带，周围地形比较高。”
“动物活动的痕迹呢？”
“附近就看到了两只青蛙，不过有大型动物留下的痕迹。”
说到这，综合起这些描述，奥林有了个不甚美妙的猜测：“这里是沼泽？”
肯定了对方的猜测，山海点点头：“嗯，泥炭藓沼泽，你刚刚说的那种苔藓就是泥炭藓。”
沉默两秒后，奥林幽幽问道：“西威克郡附近可没有这种地方。”
“也许是我判断错了，毕竟正常这里也不应该出现什么大型动物，”眉毛拧在一起，山海也有些拿不准主意，此时遇到的情况和她了解的知识有些偏差。
“不过嘛，出现在土地比较稳固的地方，而不是直接落入沼泽，也算是很好了。接下来的行动小心些，最好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嗯。”
站起身，奥林把双肩包背好，用带子牢牢捆在自己身上。
结束了准备工作，他回头又看了眼山海，在片刻的犹豫后说道：“我去看看附近的环境。”
山海看得出，对方看起来并不准备和自己同行，这句话更像是在告别。此时面对奥林的离开，她并未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虽然刚刚的交流还算和谐，但说到底，两人本就是陌生人，而她不仅谈不上能提供什么助力，刚刚还揍了人家一拳。
将袜子褪至脚踝，她拿出贴身放置的伸缩导盲杖，将其调至熟悉的长度。
在泥炭藓沼泽里，食物和水源虽然不甚容易获得，但这并不是山海面临的最大问题，关键在于温度。
现在是正午，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刻，但她已经感到了寒冷。等到夜间，地面散去热量，温度还会大幅下降。
介时，她大概率会出现失温征兆，而在那种意识混乱的情况下，等待山海的只有死亡。
所以她需要尽快动作起来，争取在日落前走出这片沼泽。
而对一位盲人来说，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寻找水源，并在河流的引导下来到人类居住点——如果存在的话。
这里的空气含氧量很高，凉爽而清新，湿土和腐殖质的气味是主基调。虽然情况并不合适，但山海还是放松下来，享受起这个天然氧吧。
今天的光照还算充足，阳光透过云层，投下斑驳的光影。整片泥炭藓沼泽宁静而安详，只偶有几只飞鸟在远方鸣叫，或是三两只小青蛙扑通跳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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