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见川从蜀中驾马回到江州,路上跑死了两匹马,一回来就看见莫泽半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痛骂起来。
“没出息的家伙!喝了整整七日酒,那丫头有半点反应吗?你就算喝死了,她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莫泽松开手里的酒坛,坛子落地炸开淌了一地的酒水。酒水浸湿他的衣袍,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半分。
良久,他找回神智,颓败的声音传来:“你说的对,我早该死了,死在三年前的大火里……她、她还愿意为我哭一哭……”
丘见川抱着胸站在密室门口,净白的薄衫不染凡尘,嫌弃地看着酒气熏天的莫泽,从衣袖里掏出三根银针甩向莫泽命门。
莫泽条件反射地从地上翻腾躲开,三根银针直直插进他背后的铜墙里三寸,丘见川出手从来不留情。
“想死?”丘见川嗤笑了声,“就算你想死,身体的惯性仍然会自动帮你躲避危险。莫长恩,你没有死的权利。”
莫泽注视着站在光里的丘见川,本就没醉的脑子又清醒了几分,掸了掸晕湿的衣角,道:“师父,我现在叫莫泽。”
丘见川冷哼了一声,看他差不多恢复正常了,背对着他道:“我的徒弟只有一个莫长恩。”
莫泽跟着丘见川走出了密室,七天不见日月,像是蜕了一层皮,在北漠风沙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雄壮的躯体,逐渐变得消瘦起来。
梳洗过后的莫泽踏进天机阁正厅,丘见川斜坐在主位上,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
莫泽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坐下,宛如之前要死要活的那个人不是他,丘见川觑了他一眼,手上匕首转出刀花来,砰地一声插进靠着的桌木里。
莫泽一脸镇定,端起茶盏喝起茶来:“师父不是去游历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丘见川并着两指轻轻拔起刀刃全插进木桌里的匕首,淡淡瞟了一眼莫泽身后站着笔直的临风。
为什么回来?还不是因为他疯病又犯了。
“听说你把北漠兵力调集起来了?是不想和大魏议和了?”
“师父是为这事回来的?”
丘见川手上的匕首转个不停,满不在意道:“不是。”上扬着语气接着道:“我说了,这天下你想怎么折腾我都不管,但是……”
丘见川合拢刀刃,眼神犀利道:“我统共就教过两个弟子,做师父的总不能看徒弟自相残杀。”
莫泽目光落在丘见川手上的匕首上,加上密室里的三根银针,作为天机阁阁主,身上有个七八件的暗器很正常。但他正好联想起魏惜遇袭时,身上藏着的两把匕首,道:“阿惜随身带匕首,是师父教她的吗?”
丘见川眼神暗了暗,得意地笑了:“那小丫头还带着呢?就和她提过一嘴,她倒是记得牢。”
“师父既默认阿惜是徒弟,为何不多教她些防身术?”
丘见川合上刀鞘,将雕着天机阁花纹的匕首扔进莫泽怀里:“天机阁阁主只有一个徒弟,那就是未来的阁主人选。当年,她拒绝做天机阁下任阁主,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再加上,她把你送过来了,我的徒弟就只有你一个。”
莫泽摸着刀鞘上用着各色宝石纂刻的花纹,整把匕首小巧精美,按下柄端还有银针飞出,一看就是适合女子防身用的。只是,刀鞘虽然依旧华丽,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这把匕首,师父为什么没有送出?”莫泽没有指明送给谁,但师徒二人都知道能拥有这把匕首的只有一个人选。
“那丫头倔得很,我可不想再见她了!”
莫泽从腰间摸出一把同图案的匕首,只是他的那把除了刀鞘上独有的天机阁纹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他的那把,是当年拜师时,丘见川给的。那么,没送出去的这把刀,就是魏惜的。
“那丫头伶牙俐齿的很,就记着大魏与天机阁有盟约,说什么既然日后天机阁任凭她差遣,何必吃那个苦做我的徒弟,我的徒弟是她想做就做的吗?”
莫泽收下两把匕首,解释道:“阿惜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在尽做公主的职责而已,天机阁是独立各国而存在,做了天机阁阁主就没有立场保护大魏了。”
丘见川嗤笑了声:“那你呢,当初我要是知道你是北漠的皇子,也不会收你为徒,省的我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好好的天机阁在你手里都快毁了!”
莫泽端坐正色道:“师父说错了,我当年哪里像北漠的皇子,不过是个穷途末路的乞丐罢了。”
丘见川看着如今头戴金冠,系着北漠图腾的抹额的莫泽,确实很难和当年奄奄一息的小乞丐相提并论。
“收你为徒,天机阁自然摸清了你的底细,只是没想到,你会有重回北漠的一天。也罢也罢,你和那丫头一样,志向都不在天机阁。”
“天机阁创立的初衷,徒儿没忘。”
天机阁,天下有志者伺机而立。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各国交战多年,九州烽火连天,百姓饿殍满地,民不聊生。各方势力割据,没有人愿意退一步,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这样的天下,同样也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统天下,结束战乱的的海清河晏的明天。
丘见川泯然一笑,潇洒的离开:“当年,那丫头不肯做我的徒弟,却把你送了来,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
莫泽看着丘见川离去的背影,眼前浮现起第一次见魏惜的情景。
魏惜一直以为,殿试中榜是他们的初遇,是她对莫长恩一见钟情又强求了姻缘。
真正一见钟情又图谋不轨的,自始至终他一人矣。
九岁的莫长恩从北漠逃到大魏时,瘦骨嶙峋,破布褴褛,破烂的衣衫遮不住他满身的伤痕,脏兮兮的脸又青又肿,就连齿缝里都含着血。
大魏的冬天没有北漠极寒,冻死人却也不在话下。雪下了一夜,快要把他掩盖住时,他在惊马声中醒来。
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唤公主。
六岁的魏惜掀开的门帘,被眼前的被雪裹满身的小乞丐吓到了。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偷偷出宫,见到这般情形,于心不忍。
跟在身旁的朝颜夕颜拦着她不让下车:“公主,这里临近北漠,附近有很多战乱的流民,不可以下去。”
魏惜不顾阻拦跳下马车,解开身上华贵的斗篷盖在他身上,看着他进气没有出气多,辩解道:“你看他,和我差不多大,不救他的话他会冻死的。”
朝颜夕颜比她大两岁,护犊子似的把魏惜护在身前,瞅了瞅一动不动的莫长恩道:“可是公主,我们是偷偷出宫的,难不成要把他带回宫去吗?”
“我记得丘师父最近在大慈恩寺,可以找他帮我照顾一下。”
魏惜将奄奄一息的莫长恩带去了大慈恩寺,将他托付给歇息在大慈恩寺的丘见川。
而她一心惦记着此次出宫的目的,为不满半岁病重的亲弟弟祈福。
丘见川看见浑身是伤的莫长恩起初是不愿意救的,“你这丫头尽会给我找麻烦,这小子病病歪歪,活不了几天了。”
魏惜听到这话,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好师父,你救救他吧,他是我给弟弟祈福路上捡到的,他要是能活下来,算给我弟弟积善行德了……”
丘见川本来还在为魏惜拒绝拜师生气,被这小姑娘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转身又看见睁开眼睛的莫长恩,身上盖着的还是魏惜的斗篷。
明明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在那双眼睛里,丘见川看见了和魏惜一样的清澈透亮。
“行吧,这小子,我救了。”
魏惜高兴地又哭又笑,看见转醒的莫长恩,蹲在他床头,脸上挂着泪痕,惹人怜爱,带着鼻音对他说:“有丘师父在,你一定能活下来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此后再难再苦,他一直记着,他要好好活着,活着走到她面前。
莫长恩被丘见川带回天机阁收为徒弟,魏惜因为偷溜出宫,回宫后被禁足。半年后,魏惜的弟弟还是没有熬过去,离开人世,她的母后悲痛过度,从此缠绵病榻。
她从有退路的天之娇女,变成大魏皇室唯一的血脉,开始承担起公主的职责。
那个在冬日里随手救起的小乞丐,和死去的弟弟,一起被她尘封在心底,渐渐淡忘。
从吃人的北漠逃出,莫长恩花了九年,从一无所有的小乞丐到鲜衣怒马的探花郎,他又花了十二年,终于走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和魏惜两年婚后时光,是他偷来的。然后再义无反顾回到北漠,捡起被他丢弃的身份,又花了三年,才重新踏入大魏的土地。
时间在他身上永远是不够用的,就像,明明是同一张脸,初见她会一见钟情,再见却弃之如履。
莫泽沉浸在回忆里,临风从外面走上前:“主上,出事了。”
*
大魏皇宫,朝臣们争吵不休,魏慎坐在龙椅上扶额头痛,招手问身边的小吕子:“皇姐还没进宫吗?”
小吕子刚要回答,大殿外太监唱道:“长公主到——”
魏惜宣布归还玉玺后,并没有继续上朝听政,只是今日之事,魏慎拿不出主意,必须请她定夺。
魏惜站定后,吏部侍郎司徒朗首先站出来:“启禀陛下,如今南萧来犯,北漠虽暂且停战,但迟迟没有签订议和盟约,难不保北漠暗中与南萧勾结,使我大魏腹背受敌。”
魏惜也在路上听到了南萧来犯的消息,如今大魏南边再起战乱,北边的北漠摇摆不定,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魏慎见魏惜来了,心也定下来了:“爱卿可有对策?”
司徒朗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许尚书,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大魏地处中原,兵强马壮,无论是北漠还是南萧,皆可出兵迎战!”
“那爱卿觉得谁带兵合适?”
司徒朗大声道:“臣以为,嘉定侯乃征战南萧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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