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朕时常回忆起那晚,如果是皇姐喝了那杯酒,朕该怎么办,所以朕又忍不住庆幸,是你喝了那杯酒,让朕还有机会后悔……”
魏慎的声音带着忏悔,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剑锋划破空气落在他的颈间,冰凉的剑刃刺破皮肤,印出一道血痕。
“不要!”莫泽动作太快,朝颜来不及挡在身前,攥着魏慎的衣袖惊呼。
莫泽握住剑柄的手青筋爆裂,极力压制着自己不一剑了解魏慎性命。
“你有什么资格后悔?”莫泽眼睛里漫起滔天的杀气,他手上只要稍稍用劲,魏慎就再也说不出话。
魏慎眼神空洞,推开挡在身侧的朝颜:“你说的对,朕早就没了后悔的资格,从那杯酒到那场火,朕就已经失去了皇姐。”
剑刃锐利,漫出来的血给剑身染上一层薄红。莫泽面色紧绷,目光落在那抹鲜红上,让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大火,赤红的火焰吞灭整座长乐宫。
三年前,甚至更早,还是莫长恩的莫泽,收到天机阁暗桩消息,魏慎意图对魏惜下手,想要夺取她手里的玉玺亲政。当时的魏惜一心沉浸在新婚生活里,无暇进宫,公主府在他的打理下更是密不透风,因此魏慎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直到魏慎的生辰,魏惜作为姐姐必当进宫道贺,当时的莫长恩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驸马,一旦魏慎想要在宫里对魏惜做什么,他孤身一人也难挡重重禁军。
并且魏惜与魏慎姐弟情深,无论用什么理由劝她不要进宫都是没用的,所以莫长恩擅自做主,悄悄在饮食里下了一些发热的药物,导致魏惜生病进不了宫,然后再由他替她进宫。
这场鸿门宴他必须去赴,一为揭开魏慎面目,二为警醒魏惜。魏惜太过信任自己一手培养的弟弟,就算莫长恩亲口告诉她魏慎意图不轨,她未必会信,更何况他身份的局限,也没办法提醒魏惜。最后只好选择以身犯险以作警醒。
以往魏慎的生辰宴都是姐弟二人团聚在一起吃个饭,后来魏惜出嫁,又加上莫长恩,三个人如寻常百姓一起庆祝。但三年前的生辰宴,莫长恩到时,除了寿星本人魏慎,还多了两个人,魏慎的生母安王妃和舅舅许之忌。
魏惜在场也许会甩脸子走人,但作为驸马的莫长恩不行。魏慎斟酒时的手抖,他都看在眼里,端起那杯加了料的酒,在天机阁训练的经验,他闻出酒里的软骨散的气味。
天子斟酒,驸马自然不能拂了面子,当着众人的面,莫长恩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随后装出不胜酒力晕了过去。驸马醉在宫里,顺理成章的被送去公主的寝宫休息。
宫人刚踏出长乐宫,莫长恩就醒了过来,上手在胸口点了穴位,喝下去的酒被吐出大半。本想借机回到宴会上,看看魏慎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结果还没等他行动,长乐宫里就传来浓烟味。
没被吐出的软骨散也发作起来,虽没有到完全动不了的情况,但也被限制了动作。等他扶着墙壁快要走到殿门口时,火焰已经吞噬了整个大殿,没有办法从正门出去,只好挪着虚软的身子往窗边去。
火势蔓延得太快,等他走到窗边,大殿上方的木梁烧断砸在他身上,在他失去意识前,看到了天机阁藏在宫里的暗桩从窗外跳进来。
莫长恩在天机阁醒来之后,派人送去了一具被烧毁的尸体,为了让包括魏惜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驸马莫长恩在魏慎的生辰宴上死了,还特地摘下魏惜替他系上的同心结,系在了被烧焦的尸体上。
丘见川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耗费了十二年的光阴才走到她面前,甚至不惜伪造身份也要做她的驸马,结果明明还活着,却要死遁离开。
“无权无势护不住她,权势滔天才能挡住明枪暗箭。”莫长恩奔赴北漠前留给的丘见川最后的话。
此后,世上再无驸马莫长恩,唯有北漠太子莫泽。
“朕该叫你驸马还是太子?”魏慎看着莫泽的脸问,不奢求他会回应,接着道:“驸马,无论你信与不信,朕自始至终,没想过要你的命……”
那杯放了软骨散的酒只会让他无力昏迷,不会要了他的命。
站在一边的朝颜听着魏慎的话云里雾里,又听到他喊莫泽“驸马”,更是一脸震惊。
“呵……如果喝下那杯酒的是公主,你还能堂而皇之说出不想要她的命吗?”他不是魏惜,会无限宽容他,要不是怕杀了他
魏惜会伤心,早在他刚踏进门时,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魏慎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仰起脖子往剑刃上凑近几分,伤口更深了些,冒出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
朝颜跪在魏慎脚边,哭嚎道:“陛下、陛下真的没有想害长公主,都是安王妃哄骗哄骗陛下,陛下发现被骗才特意将奴婢送到公主身边,保护公主……”
莫泽看了眼魏慎脖子的伤口,失血的皮肉黏在剑刃上微微泛白,又被朝颜哭得心烦,心里惦记着魏惜的安危不想再和他纠缠,收剑翻转,用剑柄端狠狠撞开魏慎。
魏慎本就虚弱的身体被他用力一撞,堵在胸口的淤血瞬间吐了出来,乌黑的血块染红了牙齿,白色的亵衣也被染红了一大片。
朝颜被吓得尖声嚎叫:“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就要踏出门槛的莫泽没有再理魏慎,清楚手上把着劲不会伤到魏慎,转身在门外不经意一瞥,看见魏慎胸口被染红的大片鲜血,还是止住了脚步。
魏慎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他手里。
莫泽再度从门外走进,拉起被推到在地的魏慎,冷脸查看一番,用手指蹭了点的乌黑的血块,放在鼻下微嗅,皱眉寒声道:“你中毒了?”
魏慎整个人靠在朝颜怀里,嘴里满是粘稠的淤血,想说话嗓子发不出声音。朝颜哭着拿帕子不停地擦拭着他嘴角的血,魏慎奋力抓住莫泽的袖口,嘴巴张动还是发不出声音。
“求求太子救救陛下,陛下被许之忌那个歹徒下了半月散,怕是活不久了……”朝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慎眼睛微张渴求的望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莫泽揽起魏慎半个身子,在他胸口点了几道穴,又重重在背后拍了一掌,堵在嗓子里的淤血彻底吐了出来,魏慎边咳边吐血,直到吐出的血变成正常的鲜红色,才喘过气来,靠着朝颜发出微弱的声音:“傀儡……”
看着出气没有进气多的魏慎,莫泽想起半月散是个极歹毒的药。此药药如齐名,服药者半月内逐渐虚弱,半个月后彻底昏迷不醒,昏迷后不会直接殒命,而是在昏迷中逐渐丧失生机,最长可昏迷三年才死。
“朕一直是傀儡,小时候是皇姐的傀儡,后来成了许家的傀儡……”魏慎恢复了点力气,手还紧紧抓着莫泽的衣角,不让他离开。
莫泽不想听他的临终遗言,也不会可怜他,站起身来就要走,魏慎死死抓着衣角,大声道:“朕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姐夫……”
魏慎喊过魏惜很多次阿姐,这是第一次喊他姐夫。莫泽没有强行挣开他,站在原地不动。
生怕莫泽再走了,魏慎抓着衣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三年前,安王妃……我的生母在我登基后第一次来看我,说了好多幼时在许家的事情,还说阿姐嫁了人不肯归还玉玺,是想自己称帝,当时,我就记着阿姐这些年的严苛不已,被说动了,想要夺玉玺……”
莫泽转过身看居高临下看着忏悔的魏慎,魏慎的眼睛里闪过泪光,接着说:“我真的没想过要阿姐的命……许家养了我六年,让我轻信了许家,许之忌说软骨散不会要人命,只要把阿姐抓住关起来,就能拿回玉玺,可那天来的是你,也幸亏是你,火烧长乐宫,是许家瞒着我做的,他们说,只要驸马死了,长公主就会出错,这样也可以要回玉玺……”
魏慎抬起头泪流满面,眼泪和血交织一起,憔悴不堪:“可当阿姐因为你的死一蹶不振,我就知道错了,阿姐失去了她的家人,我也失去了阿姐……”
朝颜扶着魏慎,看向莫泽:“陛下担心许家还会再对公主出手,就把奴婢送到公主身边,陛下真的没有想害公主,这些年许家渐渐壮大,陛下已经尽力在压制许家了……”
养虎容易囚虎难,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魏慎才明白,真正把他当家人的只有魏惜,但他却等不到魏惜原谅他了。魏慎用力拽了拽莫泽的衣角,示意他蹲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
莫泽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对上魏慎的祈求的眼神,依旧没有蹲下的意思。
就算他没有想害魏惜,但魏惜因他多次陷入险境,而他更是差点因他丧生,没有睚眦必报已经是他最大的退步了。
朝颜见莫泽不为所动,将魏慎靠在墙角,朝着莫泽重重磕头请求:“求太子听听陛下想说的话吧,就当是为了公主……”
朝颜的额头磕破皮,血珠顺着额角滑落,莫泽冷漠地看着血糊糊的二人,挣开魏慎的手想要离开。
魏慎右手被挣开,左手顺势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块玉佩,莫泽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蹲了下来。
魏慎捏着玉佩递给莫泽,莫泽接过玉佩,玉上还带着微薄的温度。玉佩是一块龙形半环,另外半环是凤形,莫泽在魏惜身上见过。
但这枚龙形玉佩,他上次见时,它的主人还不是魏慎。当年魏惜在大慈恩寺为亲弟祈福时,他曾远远看到她供奉的就是这一对龙凤玉佩。亲弟死后,她竟将玉佩给了魏慎,她是真把魏慎当做亲弟弟的。
魏慎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阿姐把玉佩给了我,尽心教导我,我不成器……既没做好皇帝,守住大魏江山,又辜负了她教养之恩,连弟弟都没做好……”
莫泽握着手里的玉佩看向魏慎,他的瞳孔已经聚不住焦,像是一块充满裂痕的墙壁,随时可能会坍塌。魏慎猛地抓住莫泽的胳膊,重重喘了几口气道:“阿姐……告诉阿姐,大魏江山……还给她,下辈子,再来……”
话未说完,抓着莫泽胳膊的手滑落下去,魏慎的瞳孔彻底溃散,眼角滑落一滴血泪,倒在了血泊之中。
跪在旁边的朝颜见魏慎死都不瞑目,疯了般吼叫着,控制不住的发抖,跌跌撞撞爬起来,直直往门框上撞去。
莫泽正要替魏慎阖上眼睛,就听见身后咚地一声,血水溅落满殿。
“朝颜——”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莫泽蹲着身子扭头望去,就看见魏惜扶着门框,满目呆愣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朝颜。下一刻她的目光往殿内投来,看见同样倒在血泊里的魏慎,面容枯槁,没有半点生机。
魏惜颤动着抬脚踏进殿内,重心不稳差点被绊倒,跟着身后的临风探出头想要扶她,被她重重甩开。
魏惜双目失神,步履紊乱朝魏慎走来,莫泽站起身来一把搂住她摇晃的身影,魏惜被钳制住不能动弹,愣愣的看着搂在她腰间的大手,手背上落了星点的血珠。
魏惜憋着气用力挣开,声音发闷:“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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