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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实在是很奇怪的物种。
明明期盼时光倒流，幻想一切重来，但真置于那般境地之时，又能清楚地知道，都是假的，已经发生的，就是无法挽回的。
涂响的前车之鉴很好地震慑住了众人，虽然还是有那些个不甘心的会发问——为什么旁系进不了祖地，这样是否有失公允？
或许是才被自己看重的妹妹保护过，涂云嗓音也温和：“那你晚间上香的时候不妨问问先祖，为什么不让你进去。”
涂云活了数十年，将涂氏秘藏的典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得出的结论便是——所谓祖地之力根本没有什么强大到逆天的力量。
与其相连的直系可以在血脉上获得对旁支族人的压制，若连接较深，如小妹一般，便有窥探旁人过去或未来的能力，这其实有点像占术，又似乎和魅魔的魅术沾点边。
至于其他惊世骇俗的力量，则完全没有。
涂云常常觉得，每个涂氏族人都能拥有漫长的寿数和出众的天赋，便已是祖地对后嗣的庇护了。
只是不知，被祖地选中的阿昭，会如何。
没了刺头，这场会面结束得很快。
涂云该说的都说了，退守祖地只是对旁系族人的通知，并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后半程红鸾一直撑着额头，奇异的祖地之力在她身体里闪现一瞬，又沉寂下去，她的修为也还没回来，不免有些恹恹，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散落于五湖四海的族人的寒暄。
明日除夕，他们会吃完团年饭再走。
但，还有明日吗？
红鸾整个人都压抑着，恐惧不安像跟在她身后的怪物，时不时上来啃咬一口。
“红儿。”涂云轻声开口，她怀里抱着已经睡醒，正睁着双眼四处乱看的阿昭，乌黑清澈的眼里满是对世界的好奇，又不知被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逗笑，让涂云也跟着弯了弯唇角，但那笑意很快落了下去。
涂云和百里峰对望一眼，像是就某件事达成了一致，然后转过来对着红鸾：“我和峰哥商量过了，未免夜长梦多，你即刻便带着阿昭去祖地吧，蓉姨也会跟着你。”
红鸾心头一跳，下意识问：“那你们呢？”
“我们不过是比你晚一日。”涂云笑了笑，神色轻松，“旁系族人远道而来祭奠先祖，加之我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不会太久，最迟明天夜里也就动身了。”
涂云垂下眼眸，温柔地看着怀里乖巧可爱的女儿，又嘱咐百里峰把行囊收拾好，虽只分开不到两日，却也要事无巨细地考虑周到。
红鸾能感受到涂云对阿昭的珍视，从她的眼神和动作中，从她无微不至的思虑中。
在过去的人生里，红鸾从未接触过这种浓郁的情感，来自亲人的关爱，原来是这样的。
她喉间像堵着什么，声音也钝钝的，带着些许祈求：“一起走吧。”
涂云笑了下，让百里峰接过阿昭，自己上前轻轻拥了拥红鸾，柔声问：“怎么了？你今日心神不宁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红鸾在这样的怀抱里根本说不出话，从骨骼里漫开的酸胀之意像是要撑破胸膛。
她最终摇了摇头。
“不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和姐姐说，知道吗？”涂云微笑着松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会站在一起。”
红鸾深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她，临到嘴边的呼唤最终只是化作一声低低的“姐姐”。
“你还记得阿煦吗？”涂云将她带到窗边坐了下来，垂落的目光带点忧色，“自从他小时候被心怀不轨的修士带走取血，试图强进祖地后，我们就将他秘密送到了太一。”
“对外则宣称他死了。”涂云语气很淡，又笑了下，“他小时候还追在你身后喊小姨。”
红鸾便也笑了下：“阿煦他怎么了？”
“他如今长大了，为了保护他，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他，也怕被人察觉，连打探都没有打探过。”涂云眸色染上几分凝重，语调是已有决断的平静，“但此次退守祖地，不知何时才会出来，我不放心他，或许......明日我和峰哥会将他一起接到祖地。”
红鸾愣了下：“要去太一？”
涂云点了点头：“所以不便带着阿昭，得要你暂时照顾一段时间，但有蓉姨在，阿昭又是个乖孩子，不会很麻烦的。”
百里峰在一旁抱着阿昭，她好奇地探出了一只手，想要摸摸红鸾头发上的铃铛。
红鸾侧过头，碰了碰阿昭的指尖，那双黑眸便朝她望来，一瞬之间，像是有硕大的轮盘推动着，让过去与未来在此刻交汇。
在那片沉郁的黑暗中，红鸾看到了自己。
*
涂氏族人都在山里住了下来，原本僻静的山林一时变得十分热闹。
但也还是有无人问津的角落，破旧的柴房摇摇欲坠，可又因为靠近涂氏幻阵，旁人无法轻易踏足，在深山老林里反而还算安全。
阿风和阿齐两兄弟穿行在树林中，时不时就嬉笑着捉弄一下对方，然后再飞快地蹦开。
很快到了柴房外，里面毫无动静，阿风推门时小声问后面的阿齐：“你说他还活着吗？”
“难说，听天由命吧。”阿齐撇了撇嘴。
他们前几日偷溜出去玩时，刚好碰上里面的倒霉蛋被邪魔围杀，惨是真惨，浑身上下都是血口，被抓的被啃的都有。
也不知那些邪魔和他到底有什么恩怨，像是故意折磨一般，不给人个痛快死法。
阿风和阿齐先是事不关己地看了会，甚至打赌到底哪一方占理，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群邪魔就是疯子，就是虐杀。
他俩虽然是魅魔，但也是好人家的魅魔，从小听着礼仪教化长大的，对外边这种被杀欲支配、毫无理智的邪魔嗤之以鼻。
热血少年于是勇敢地出手相救。
魅魔不擅长近身肉搏，但他们及时施展魅术将那些邪魔困住，又趁机拎着还剩一口气的倒霉蛋藏进了涂氏的幻阵迷雾之中。
幻阵是家主设下的，对付邪魔绰绰有余。
两兄弟不敢将人带回家，只好偷偷把他藏在废弃的柴房里，给他胡乱喂了点药。
不知是不是小玉和蓉姨告状，蓉姨最近盯他们盯得可紧了，直到今日旁系族人过来，他们才寻到机会溜出门。
柴房里静悄悄的，从窗缝里漏进来的光照出一片幽幽晃动的浮尘，而躺倒在角落里的倒霉蛋还是那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这...不会是死了吧？”阿风吐了吐舌头。
阿齐眉心紧锁，蹲到那人身前，刚探指到他鼻下，就被一只手狠狠地扼住了腕，随即对上一双突然睁开的、带有杀意和戒备的眼睛。
“我我我靠！”阿风比阿齐叫得还快，已经几步蹿到了门边，一副即将夺门而逃的样子。
阿齐：“......”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弟弟是个没良心的，哪天真碰上事，一定跑得比谁都快！
“哥！哥！你还不快跑！”阿风整个人都缩在门后，只伸出个头朝阿齐喊，“这小东西坏得很！他他他竟然装死！亏我还给他药吃！”
阿齐一言难尽地吸了口气。
摊上这么个弟弟，有时候也挺无助的。
才清醒没多久的小九面无表情地转了转眼珠，飞快打量完这俩兄弟后松开了手。
他这次伤得很重，闻得出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闭眼靠在草垛上时，感觉五脏六腑都像被撞碎了，方才也只是勉强聚了点力。
那些邪魔早就盯上他了，这次围堵也是下了死手，他不知道为什么，到底有什么仇怨。
难道是发现了他灵魔的身份？
小九在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但他知道是这俩兄弟救了他，不然他早就没命了，被吞吃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或许她会在意吧。
小九沮丧地想着，可他已经两年没遇到过她了，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天上有那么多星星，他猜不出她的名字。
手臂被人推了推，小九皱了皱眉，掀开眼看凑过来的阿齐，青年长着一张白净的脸，有种文弱的书生气，和他见过的邪魔不太一样。
倒是和小仙他们有点像，可能魅魔总是大同小异，小九没有多想。
阿齐友善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小九随口一答：“死不了。”
阿齐看了他两眼，然后扭头叫自己还躲在门后的弟弟：“你在那干嘛？带的东西呢？”
阿风眯了眯眼，不情不愿地挪步过来，被自己哥哥拽着把馒头和水递了出来，以及从蓉姨房里偷拿的疗伤药。
他还处在被欺骗的震惊中，小九方才对他们的杀意和此刻爱理不理的态度都让他十分受伤，语气带着不满：“还给他啊？”
“不然呢，让他死在这吗？那你那时救他干嘛？”阿齐倒没那么大反应，已经拧开水袋塞给小九，“死不了就起来吃饭吃药。”
小九垂眼盯着自己怀里的馒头和药发愣。
“你不用对我们有那么大戒心。”阿齐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年，话语平静，听不出同情或是不耐的意思，“如果我们想杀你，当初就不会出手了，犯不着没事找事。”
“当然，我们也是看不过去那群邪魔以多欺少，至于你和他们的恩怨，那是你的事。”
阿风在一旁连连点头：“所以你赶紧该吃饭吃饭，该吃药吃药，能走就赶紧走。”
“我们瞒着家里偷偷把你带进来，可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要是被发现了......”阿风拧着眉，一脸菜色，他不敢去想家主生气的样子。
“我现在就走。”
小九看了眼愁眉苦脸的阿风，作势便要起身，被阿齐按下。
“不急，天黑之前离开就行。”阿齐怕他没走几步就晕在外面，那更麻烦，“你把疗伤药吃了，这是我们家里长辈炼的，能让你撑久一点，离开的时候往南走，喏，就那个方向。”
阿齐给他指了指，“别怪我没提醒你，往别的方向走就是死路一条，往南朝有水声的地方一直走就出去了。”
“听清楚了吗？”阿风不太相信地问，“要是被发现了，我们是不会承认救过你的哦！”
小九没那个兴趣找死，只说：“知道了。”
交代完后，阿风和阿齐就赶紧离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恢复力气的小九也离开了柴房，他谨慎地清理干净一切痕迹，毁去所有可能存在的麻烦。
在傍晚夕阳的万道霞光中，距离不远的两人同时动身，红鸾在犹豫不安中回头看了眼。
逆光站着的涂云轮廓温柔，朦胧得就像是一场梦，她笑着挥了挥手，轻声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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