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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地在北面的深山之中。
除了涂氏直系能凭着与祖地的联系找到之外，旁人就算进山，也只会不停打转。
红鸾带着蓉姨和小阿昭走在山林里，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四面树影森森。
她确实能感觉到那种玄而又玄的指引，像在注视着她，呼唤着她靠近。
她想起厉九野说，她进了祖地。
是在什么时候？在她还没想起来的那段记忆里吗？是......和周傥吗？
红鸾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涂家已经遥不可见，如同一块尘封的暗色藏匿于黑暗之中。
一股强烈的不安忽然在她心中升起，让她呼吸一滞，指尖下意识蜷缩。
“蓉姨——”她想说自己得回去。
然而，红鸾却没在周围任何一处找到蓉姨和阿昭的身影，她们凭空消失了。
冷意霎时攀上脊背，而半空中一道熟悉的弧光闪过，红鸾几乎立刻往回跑去。
那是阵法。
离涂家越近，红鸾的灵力就越少，像原本奔流的河忽然极快地冻结、枯萎。
她不是没恢复，而是幻境在压制着她。
要回去看吗？
就算什么都挽回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惨绝人寰之事发生，也要回去看吗？
红鸾奔跑的方向说明了一切，似一支试图挑破黑暗的利箭。她紧咬着唇，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往回冲，无论如何她都要知道是谁破坏了她本该美好的人生，是谁杀了爱她的父母，逼走了她的哥哥。
是谁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为了点不知真假的可能，为了所谓正道灭了她涂氏满门。
“你不是想知道陆衍为什么死吗？”飘渺的男声从记忆深处传来，融进掠过耳畔的夜风之中，却依旧清晰，“也想让他活过来吗？”
带着点散漫，红鸾听出是周傥的声音。
画面随之在她脑海里呈现——那是在太一山门外的朝闻道上，红鸾刚拧断几只邪魔的脖子，就看到周傥从护山结界里走出，同样的弧光在他身后荡漾，形成起伏的水纹。
红鸾甩了甩手，嗓音冷淡，透着不耐，显然没什么说话的兴趣：“关你什么事。”
在她将要走过他时，周傥侧了侧脸，原本俊美的轮廓比往日锋利不少，带着攻击性。
但红鸾懒得理会他意志消沉的原因，她自己都好不到哪里去。
可周傥说：“我能让你见到陆衍。”
红鸾脚步一顿，倏而看着他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嘲讽道：“在哪见，梦里？”
红鸾闭了闭眼，她想起那时周傥脸上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或许是方才弧光漾过的一瞬间，唤起了她的记忆。
太一的护山结界出自师尊之手，而此刻天上的弧光有似曾相识的波动痕迹。
是师尊也来了吗？红鸾眸色渐沉。
*
涂家外围拢了数百修士，他们皆是一身黑衣，没有任何人暴露自己的师门。
就好像全天下的散修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这里，可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么多十二境？
鬼都不信。
被围困的涂氏族人站在一起，满脸戒备。
危急关头，他们皆毫不犹豫地摒弃了互相之间的成见，毕竟谁都听过修士对灵族赶尽杀绝的事。
千年前，属于灵族的氏族可以说是繁盛。
几乎每个氏族都有自家的秘技和传承，而且寿数长、天赋高、见识多，可以说方方面面都甩了当时的修士一大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那股名为贪念和嫉恨的风越刮越大，最后掀翻了所有灵族，修士在明面上给灵族打上异端的标签，说他们的术法都是邪术、禁术，背地里却用尽手段探寻灵族氏族隐藏的奥秘。
修士踩在无数灵族的骨血上发扬壮大，现存的诸多阵法、术法，修炼之道，可以说大部分都是来自灵族。
涂氏在灵族中并不出挑，众所周知的优点在如今的修士眼里已不足为奇。
这样弱小、毫无抵抗之力的灵族，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宗主、圣者来说更不算什么。
但涂氏偏偏有一个旁人无法踏足的祖地。
虽然至今都不曾展现过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可还是会有人对其念念不忘。
数十年间，各种猜想横生，那些心怀不轨的修士想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一切都具像化在未知的祖地之力里——返老还童，起死回生，逆转时空，长生不老，破镜飞升。
万一是涂氏族人太过蠢笨，参不透他们祖宗留下的奥秘呢？
这把刀磨了很久，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涂云站在最前，感受到浩浩荡荡的十二境气息，以及笼罩在此地的圣者威压，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怎么？忍不住了？”
对面几个领头的黑衣修士却都没应声，他们左右对视一瞬，然后摆了摆手。
一个浑身染血的人被扔到涂云面前。
红鸾赶到时，恰好看见这一幕，她从未在涂云脸上见过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扑到那个血人身前时，手都是颤抖的。
“月儿......”
轻到几乎无声的呼喊，涂云却在这瞬间眸光微怔，某个诡异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前不久见到的，真的是妹妹吗？
她叫的那个人，真的是月儿吗？
可现在的情况，也来不及让她深想。
涂月被伤得极重，急需稳住心脉，其中一个黑衣修者见状轻嗤一声：“涂家主，看来你跟你妹妹都是没用还不听话的硬骨头。”
涂云震怒地抬起眼，却在他身后看到了抱着阿昭的蓉姨，正被长刀压着，慢慢往前走。
“家主！”蓉姨面对涂云，神色慌张，眼眸却沉静，仿佛已下定决心。
在黑衣修士要继续开口时，变故突发！
覆盖范围极广的魅术将围拢的修士心神摄住一瞬，紧接着，大魔自爆带来的冲击便如飓风猛烈席卷而来，带着隆隆巨响。
离得近的低阶修士被整个轰飞，连那些十二境的修士也猝不及防受到了重力撞击，胸口像是被铁锤抡过，痛意直击五脏六腑。
而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涂云接过被蓉姨拼死抛过来的阿昭，眼底的悲色只停留了一瞬，便果断退了回去。
同时，百里峰拦在她身前，看着黑压压的数百修士，嗓音沉着地开口：“列阵。”
涂氏不是没设想过这种情况。
过去的几百年里，一支又一支灵族的销声匿迹早已让他们时刻警醒，他们小心翼翼地躲藏着、准备着，希望永远不会有被赶尽杀绝的一天。
可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的境地，他们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阵术来求得一线生机。
阵术并不陌生，在太一是被严格禁止使用的禁术，但红鸾都偷偷看过，甚至用过。
灵族的术法对她总有种莫名的吸引力，现在想来，或许是血脉的缘故。
那些微不可见的细长阵线从红鸾身体里穿过，她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逐渐回归，而过去的幻境正在逐渐远去。
她只是短暂地变成了涂月，见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爹娘，现在一切回到正轨。
血与肉的碰撞与厮杀在暗夜里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又隐藏在牢不可破的结界内。
涂氏灵族再怎么天赋高，也只有区区四五十人，虽半数是十二境，却没有圣者。
涂月的修为本可比肩圣者，却因为祖地的反噬和修士的伏击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红鸾看到涂云一次又一次杀进黑衣修士群中，长剑划破了她的肌肤，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乌发和衣裙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她留了好多血，原本精致的面容已经血肉模糊，可在回头看过安然无恙的阿昭后，便又能撑着再杀回去，没有人可以越过她伤害到她的女儿。
红鸾眼眶红透，她攥紧指节，在刀光剑影中穿过，那些剑也仿佛刺进了她的身躯，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剑刃锋利的拉扯。
她徒劳地扬手去抓那柄朝涂云后心刺来的长剑，却眼睁睁看着它穿透自己的手掌。
利刃切断血肉的沉闷声音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红鸾整个人怔住，眼前万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喃喃地喊了声：“阿娘……”
涂云似有所觉地抬了抬眼，只看到一片猩红血色便重重倒地。
“阿云！！”
百里峰瞬影将涂云抱回，没走几步便一起跌进阵法之中，他也已是强弩之末，染血的指节仍压在阵心，只要他还活着，便能守住阵法为众人多争取一点机会。
夜风嚣张狂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涂氏族人以半数的死伤重创了图谋不轨的修士，但到底还是寡不敌众。
红鸾看到了残破的阵法，阿爹阿娘的传送阵也被头顶的圣者结界阻拦了，他们像是注定无法逃脱，除了杀光这群修士，别无选择。
陷入绝境的涂氏族人抹了抹脸上的血，躬身朝涂云一揖：“愿以死为家主和少主开路！”
这时候，他们是一个家族，哪怕是死，也绝不可退让，涂云漆黑的眼眸动了动，捂着淌血的胸口轻轻唤了声：“各位叔伯——”
可从结界传来的诡异波动和沉重威压让众人心头一凛，那股力量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灵脉与身躯，逼迫他们束手就擒。
红鸾猝然抬眸，这结界的气息太过熟悉。
就在不久前，她才见过倒了一地的邪魔，触碰过那道带着冰冷杀意的灵气。
师尊当真和涂氏灭门有关。
再不想相信，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红鸾垂下眼眸，从胸膛里蔓延出来的彻骨痛意和被欺瞒的愤怒像滔天巨浪向她撞来，将她淹没。
红鸾觉得过往数十年在太一的日子都十分可笑，他们都可笑。
在这瞬间，她只想让他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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