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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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新的人生？这主意听起来可太美妙了。
但他这样的人，配吗？
不仅咎于那已经暴露在明面上的失控，还包括他自身的情感。
在他难以回忆的过往中，似乎蕴藏着什么无法抛却的重担，以至于在听见磨坊夫人给出的建议后，他心中竟莫名油然而生出了一股愧疚。
他好像不应该迎来全新的生活，因为他实在亏欠往日良多。
“……你可以再想想，但至少今晚，还请你留下来陪陪安托万阁下吧。没有神父陪着，他一向很难睡好。”
磨坊夫人打断了刃的沉思，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就在后面的磨坊操作间里，如果阁下的寒热又发起来了，你尽管来敲我们的门。”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离开了。
陈旧的木门轻轻合上，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了男人和仍在睡梦之中的孩童。
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一会儿，磨坊的灯也灭了，周遭又恢复了宁静。
刃在原地矗立良久，终于挪动了身形。当他并不是向着床铺的方向，而是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将手放在门把上，只要微微使力，便可以离开了。
轻一点，缓一点，不要让铰链发出声音……为什么他们不能找个时间换个铰链、或者是在生锈的地方上点油？
“……不要走。”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刃一顿，僵在原地。
小孩的声音包涵困倦，含糊的好像嘴里含了颗糖。刃一时拿不准对方到底是在挽留他，还是在说梦话。他不敢转身，更不敢继续推动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继续说话，刃想，那应该就是梦话了。
但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衣服被拉扯了一下，同时，那个本该距离他两三米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要去哪里？”
那一瞬间，刃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沉默片刻，缓慢地转身。
本该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小孩，此时正赤着脚站在他身后，昂着头看他。小孩的一双眼睛无精打采的，下面的嘴巴却撅得老高。
“喂，我问你呐。”
小孩五指成爪，想要抓住刃的衬衣，却因为发烧发得手脚无力，最终变成了扣在男人的裤腰上。
“你要去哪里？”
刃嘴唇微动，各样解释的语句在喉间滚了一圈，最后却干巴巴地吐出一句：“你没睡？”
“睡了，但又醒了。”
安托万浑身酸软，一路追到门口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嘟嚷着回答了刃的问话，而后脑袋一沉，直直地撞上男人的腰腹。
眼看着小孩膝盖一软就要跪到地上，刃也顾不上走不走了，急忙把人从冰凉的地上捞起，三步并作两步送回床上。
然而，生了病的小孩就像一块被烤化了的年糕，又烫又粘。
刃好不容易把小孩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一只手摁在床上，一只手卷被子的功夫，小东西就像个八爪鱼似地，把刃本来用作固定他的胳膊抱在了怀里。
而且，似乎是怕自己力气不够，他还蜷起腿，把男人的手臂用膝盖夹住、脚踝缠住。要不是他一只翅膀现在正耷拉着使不上力，下一步就是用翅膀把他和刃的胳膊整个包圆了。
“喂，你……”
刃总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敢用力抽手，只能压低声音，试图威吓对方：“你松手，你这样要怎么盖被子？”
“不松、不松，不让你走。”
安托万把整个脑袋抵在刃的肩窝处来回蹭动：“拜托了，刃，不要走嘛。”
他抬起脑袋，露出一双在刃看来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祈求道：“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一天，但看在你自己良心的份上，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睡觉嘛。”
什么叫看在“自己良心的份上”？真看在良心的份上，我就应该立刻甩开你，然后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刃绷紧嘴角，冷冷道：“松开，我给你留灯。”
“有光我更睡不着了。”
安托万靠在他胳膊上：“床让三分之二给你好不好？我的翅膀也给你盖好不好？但盖的时候你要当心一点，不要像之前那样，把好的那只也给压折了。”
“……”
“……可以吗？”
“……往里让让。”
“好的！”
掀开被子躺上床的时候，刃开始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小鬼的死缠烂打。
总不能小孩一提自己受伤的翅膀他就得妥协。万一哪天又无缘无故地发起疯，别说一只翅膀了，恐怕自己能连胳膊带腿得把他撅了。
算了，今天已经很晚了，还是先把这小东西哄睡了，等明天再说吧。
刃吹灭蜡烛，平躺进被窝，不多时，就感觉自己的肚子上多出了一块柔软而温暖的“毯子”。
他沉默片刻，伸手扒拉开那只翅膀：“收回去，我用不着。”
“说了给你盖就给你盖嘛。”
被推开的羽绒被又重新覆了回来，与此同时，一个滚烫的身体也随之贴上了刃的身侧。
刃略有不适地动了动，却没再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分享着一个被窝，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
半晌，安托万率先开口。
“谢谢你呀。”
小孩的声音轻轻的：“其实我不怪你压断了我的翅膀，但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你留下来。”
刃闭了闭眼，心想，为什么要留下自己呢？
就像小孩先前所说的，他们只认识了一天，基本上能算是陌生人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却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张毯子，小孩的耳羽甚至蹭得他的脖子痒痒的。
难道真像磨坊女主人所说的那样，小孩留下他，是因为需要他？
神父能让安托万安睡还能说得过去，至少他们认识了很久。但作为一个“陌生人”的自己，又是哪来的理由让这孩子离了自己就睡不着呢？
思及于此，刃不禁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孩。
黑暗之中，他和一双泛着幽幽暗光的眼睛对上了。
“……你想问，‘为什么要留下你’，对不对？”
小孩懒懒地笑了两声，随即有些困倦地半阖起眼：“其实理由很简单……”
“因为我当初和伊桑说了，要把你‘修’好。”
“……修？”
“你不相信？”
似是有些不服气，小孩在黑暗中努力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就在此时，刃突然发现，安托万的眼睛并不是纯粹的绿色，而是在虹膜外又套了一轮诡谲的、在黑暗之中依旧能发出亮光的紫色。
刃和那双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对视几秒，忽然伸手，一把把对方的脸推开：“睡觉。”
“唔呜！”
扑棱了好一会儿才被放开，安托万钻在被窝里安静地生了一会儿闷气，转头又孜孜不倦地把自己的翅膀搭回对方的肚子。
“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相信的。”
他朝背对着自己的刃吐了吐舌头，愤愤地闭上眼睛。
怎么可能修不好。
黑暗中，小孩无声地眨了眨眼。
我可是同谐的……令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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