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启业这几日总是忧心忡忡,耳边又刮过几句当今皇上的闲话,便更是坐不住了。
他独自一人在承欢殿外等了许久。
薛启业是当今太保,深受先皇器重,这么一个劳苦功高的人在这苦苦等着,任谁也于心不忍。门口的小太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进去了几趟,但皇上沉溺歌酒,就是不见。
小太监走到薛启业面前,劝说道:“大人今日先回去吧。”今日阴着天冷飕飕的,小太监看他瘦骨嶙峋,便又劝说了几句,“免得冻坏身子。”
薛启业朝着小太监道了声谢,依旧站在门口,像是悬崖上的松树,树叶已残,枝干尽断,但依旧挺着。
在承欢殿门口整整站了一天,薛启业天黑回府后就病倒了。
宋瑾珘接到薛府管家的报信后匆匆前来,见着床榻上的薛启业,宋瑾珘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他气势汹汹回府连写了好几封奏折,趁着宫门还未落锁,由侍卫传到了皇上手中。
温柔乡中的皇上见到那几封奏折,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机,若是宋瑾珘在眼前,恐怕他当场就要斩杀了宋瑾珘,以此泄愤。
美人们见皇上生这么大个气,吓得全部拢起衣裙跪地不起。
皇上将奏折扔了以后,抓起散落的衣服,终是起身回了寝殿。
第二日上朝,随着跛脚太监高喊一声,皇上一脸难看地进了太极殿。
文武百官还未来得及跪下,就听见皇上发了怒。
皇上站在上头台子上,朝着宋瑾珘狠砸了几份奏折,后面的官员纷纷探头看过去,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被扔的奏折随意散落在宋瑾珘的脚边。
宋瑾珘面不改色,只是他眼底一片清冷,弯腰单手捡起了奏折。
皇上低头朝着宋瑾珘呵斥道:“宋怀仁你可知罪!你在奏折上多番忤逆朕,你知不知道何为天子?”
话音一落,大殿上群臣都倒吸了一口了冷气,个个脸色煞白,惶恐不安地盯着前方。
旁边的阮罕道心里也是一惊,他目光在宋瑾珘和皇上身边来回看,眼尖的发现今日薛启业没来。
过了半响,大殿上传来一道不卑不亢的声音:“帝王受天命而称天子,应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宋瑾珘目光宁静幽深对视着皇上。
这话一出,便是将皇上架在那炭火之上,饱受大臣们审视的目光。他敢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将生死置于身外了。
皇上环顾了一圈大臣,目光最后落在宋瑾珘身上。
他盯着宋瑾珘的眉眼愈发冰冷,随后嘴唇扬了扬,双手不紧不慢地拍了起来。
“好啊,真不愧是宋丞相。”最后那三个字,皇上咬得极重。他深邃锐利的眸子对上宋瑾珘的波澜不惊,“宋怀仁目无天子,藐视天威,朕念其为大燕日夜操劳,罚闭门思过一年。”
皇上纵然想杀他,但宋瑾珘在大燕的风气颇好,此时免不得要顾忌几分。
顾时飞听完皇上的处罚,眉心微动,似是不怎么满意。他出列拱手道:“皇上,宋丞相去往徐州查官盐案,也不知是何结果。”
皇上听完脸色倏地冰寒到了极点,他目光冷冷扫过顾时飞。宋瑾珘去查,想必已经知道是自己在操控着这一切,他正想着如何才能让宋瑾珘闭嘴,没想到顾时飞竟然堂而皇之得提了出来。
宋瑾珘眉眼半阖,眼中的光亮暗了几分。
一时间大殿的气愤有些诡异,安静的可怕。诸位官员除了阮喊罕道皆是等着宋瑾珘开口。
“关于徐州的案子,微臣已经查明,徐州官员私自提高官盐价格,从中谋取私利,一切皆因为被背后有人指使。”宋瑾珘淡淡道。
有不明真相的官员从中出列问道:“不知是何人居然如此大胆?”
皇上袖子里面的手紧紧攥起,他压低了眉眼紧盯着宋瑾珘,赌他会不会说实话。
自古以来,凡事站在皇上对立面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宋瑾珘不会不知。
但他身后若是千万百姓呢?
没有丝毫犹豫,宋瑾珘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一切。
顷刻间,犹如平底起惊雷,偌大的太极殿炸开了锅。
阮罕道担忧看着宋瑾珘,但见他依旧站的挺拔,寻不到半分慌乱之色,心中不免对他又赞许了几分。
皇上看着沸腾的官员,又看着一脸淡然的宋瑾珘,他不自觉地脸色有了一丝慌乱,后退了两步瘫坐回了髹金雕龙木椅上。
见形势不对,一旁的跛腿太监走到皇上跟前,在皇上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后,皇上的表情慢慢舒展开,他往后慵懒的一靠,一挥手,便有一批禁卫军冲进了大殿上。
禁卫军个个手持长剑,漆黑的铠甲反射着威武轩昂的暗光,不禁让人一哆嗦。
见状,官员们都低下了头,唯恐牵扯到自己祸及家人。
那太监接着朝宋瑾珘开口:“宋丞相口出恶言,污蔑当今天子,即刻罢免官职押入刑部大牢,三日后流放房陵。”
底下的顾时飞听到宋瑾珘是这样的结果,终于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流放对于官员来说不仅是对性命的威胁,更多的是扫尽了颜面。
堂堂丞相被革职还被流到那种偏远地区,怎么不让人唏嘘。
宋瑾珘没有为自己辩解,账本在薛启业手中,若是讲了,恐怕薛启业也受牵连,他只最后说了一句:“皇上,既然您已经坐了这个位子便要心系百姓才是,若是逆行之,刮民众之食禄来挥霍奢靡,必有祸端。”
宋瑾珘年纪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十分老成,这话像针一样牢牢扎在了皇上心上,让他难受至极。他压住心里怒气,要是以往他怕是要亲自拿鞭子狠抽他才解气。
有了皇上的身份,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同时也有千万双眼睛时刻盯着,他总是要顾及几分。
直到侍卫将他押下去,皇上脸色才好看一些。
……
宋瑾珘即将被流放的消息马上就传开了。
春秀从外面跑进阮清瑶的小院,朝着正在练鞭的阮清瑶惊慌地喊了一句:“不好了小姐,宋大人下狱了!”阮清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惊,险些将手里的鞭子给甩出去。
“什么!”她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神色慌张了起来。想了想,她扔掉手中的鞭子,绕过春秀朝着阁楼跑去。
阮罕道官服还没脱,就透过木板窗见到阮清瑶一脸慌张地跑来。他知道她来是为了何事,等到她走到跟前便开口:“是真的,三日后流放。”
阮清瑶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后退了几步。
“为何会这样?”她不敢相信,堂堂一朝丞相怎能说流放就流放,总得有个说法。
阮罕道转身坐到天台山野藤制作的禅椅上,望向阮清瑶的目光带了一丝悲悯,沉着脸和阮清瑶说了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他大抵是早就知道会有此一遭……”阮罕道望着阮清瑶,“所以才……”
阮清瑶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宋瑾珘才要退婚,为的是防止牵连阮府,牵连自己。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阮清瑶颤抖着身子出了阁楼。原来他真的是有难处,她突然恨自己为何不想听他解释,阮清瑶抬手捂住自己胸口,她觉得里面好疼,疼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外面候着的春秀见到阮清瑶红着眼眶出来,心都要碎了。她上前搀扶着阮清瑶,里面的话她也都听到了,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阮清瑶让春秀搀扶着走到回廊之时,阮清瑶停住脚步,她缓缓坐在宽厚的栏杆上,侧身靠着旁边的朱红柱子。
她失神地望着不远处的那棵矮松,静静地想着。
皇上既然早就针对宋瑾珘,流放怕只是一种说法,让他死才是真正目的。
阮清瑶抬手拂去了眼角流下的泪珠。
宋瑾珘你后悔么?后悔说出这一切么?
她又想了想,忽然一笑,若是后悔就不是他宋瑾珘了。
刑部大牢一定很冷,阮清瑶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痛,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此刻好想见一眼宋瑾珘,好想抱一抱他。
她倏地停住了流泪,有一人能助她顺利见到宋瑾珘!
刘绍行本来就想偷偷去看宋瑾珘,阮清瑶一来说这事,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说话间他忍不住瞥向她泛红的双眼,心想两个人感情倒是深厚,一时间还有些羡慕起宋瑾珘来。
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朝廷要犯。牢房里面常年阴暗潮湿,紧有的窗户也是狭窄的不行,透不进来多少光线。
宋瑾珘穿着一身囚衣坐在一堆草上边。墨发微微散落,但脸上没有什么愤恨与不安,他只是闭着眼睛平静坐着。
侧面高窗上的弱光照在他身上,像是要除去他一身的污秽,但奈何光线太弱,让人连暖意都感受不到。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瓦解了宋瑾珘周围的平静。
他抬眸看着栏杆外面的阮清瑶,轻笑道:“你来了。”
阮清瑶一身寻常侍卫的装扮,跟着刘绍行混了进来。她看见宋瑾珘的样子,心里的酸水更是止不住地涌,她蹲下双手抓着栏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宋瑾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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