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贺煜一把推开门。
简宁对面站着一名中年尼尔帕,皮肤黝黑,剃着个平头。
是尼尔帕人的头领丹普,明玛的大哥,贺煜认得他。
下一秒,丹普一把抓住简宁的领口,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
“你但凡帮一下,也许就有希望。”
“丹普,你清醒些。”简宁双手反握住丹普的手腕:“我发现他时已经晚了。”
“你但凡帮他一把呢?”丹普还在坚持。
“你觉得来得及吗?”简宁反问。
丹普双唇颤抖,突然松开手,
简宁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椅子里,后脑勺砰地磕在墙上。
贺煜把佛珠塞进裤子口袋里,冲进诊室,面对丹普,横在两人之间,贺煜手伸出一只手抵在丹普肩膀,拉开他和简宁的距离,另一只手往后护住简宁。
简宁用力推开贺煜,坐正身子,头微微抬起,脸微侧,一副鄙夷的神情望向丹普:
“与其整日要我在死亡线上拉人,丹普,你不如去反省今年达瓦峰多出的几十张登山许可证,到底合适不合适。”
丹普愣住,接不上话。
简宁指着贺煜,厉声说:“若我当时拖下方队,那死的人就是他。”
空气停滞了片刻。
丹普狠狠瞪了贺煜一眼,用力关上门,离开诊室。
简宁弯腰去拾地上的绷带。
贺煜抢先一步拾起,拿在手中,站到简宁面前,低头看他。
“贺总有什么想说的吗?”简宁懒懒地开口。
因为雪盲,眼睛疼痛简宁昨夜几乎一夜没睡;加上之前急急上山,救下贺煜,之后再背女登山者一路;现在又遇到丹普冲自己一顿斥责,简宁觉得万分疲惫,双臂支撑在椅子把手上,脸颊只有微微泛红,丹普之前动手时留了力。
“所以我欠了你一条命。”贺煜开口。
简宁往椅背一靠,双手张开,从前额把头发往后一撩,露出漂亮的眉骨,他眉峰微挑,瞥了一眼贺煜,说道:
“这样算,欠我命的人有点多。”
贺煜站起来,哈哈地笑出声,下巴长短不一的胡子衬着白牙:
“那简向导可以长命百岁了啊。”
“你们这样的人少一些,我才能长命百岁。”说完,简宁起身往诊室外走去;
贺煜紧跟其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怎么样的人?”
简宁眉头微皱,想快走几步和贺煜拉开距离,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和贺煜做了一个后退的手势,接着电话走出室外。
5月末,是拉鲁的初夏。
与5300米的达瓦峰大本营总是灰白黑三色不同,这里显得五彩缤纷,湖泊碧蓝,树木繁盛,高处的草甸上开始有一些零星的野花在探头。
简宁在医院小院子边缘的长椅坐下,长椅临着断崖;往下,坡地上四散着尼尔帕民宅——大多是两层的石头平方,盖着蓝色的金属波纹坡屋面,木质的门窗刷着清漆,五彩的经幡在屋檐下随风舞动;抬头远眺,便是覆雪山脉,一望无垠。
“二哥。”简宁接通了电话,来电的是明玛。
“大哥,让我问问你,眼睛还好吧?”明玛在电话那头说:“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简宁说:“每年不都是这些事,那么多人,我救不完。”
明玛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这些不提也罢。贺煜这单,你要收多少费用?”
简宁没立即回答,偏着下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双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摸索,最后摸出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随后伸长腿,舒适地靠坐在长椅的一侧,头后仰,点了根烟。
“和你一样,四万人民币。”简宁呼出一口烟气,白烟在眼前萦绕。
“好。”明玛回答得干脆,这个价格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他懂得简宁向来不坐地起价。
“还有个事。”明玛又说:“被你背下山的那个女登山客,她不肯付钱。确切地说,是两万人民币她只肯付四千。”
“为什么?”
“那女登山说,是因为他的向导处理不当,丢下他跑了,她才会遇险,所以这笔钱她付四千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简宁短促地冷笑了一声。
明玛又说:“女登山者还说,非要两万,就找要你背他的人要。”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明玛少有的愤怒语气。
“先从我收的费用里支出给木贡。”简宁习以为常:“二哥,你和贺煜下山时候,头灯摄像头的视频,我拷走了。”
“你要拿去做什么?”明玛问。
“还没想好。”简宁回答得干脆。
明玛叹了口气,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说:“简宁,你一直在k1巴松峰找父母的遗体,我们都能理解。但是贺氏就算是通信行业顶尖水平,人家也不会想在这些人烟罕至的地方布点,在高山地区寻人没有这么容易。”
简宁沉默。
“别去招惹这些公子哥。”明玛又补充道:“明后天他们就都回滨城,八千米级的雪山,这些人也就是找找刺激玩玩就过去了。”
“知道了。”简宁回头往医院小楼看去。
贺煜站在院子里,和自己的秘书在谈话。
秘书是一名干练的中年女性,贺煜在病房时,她就一直守在门外,开着笔记本电脑忙碌。
贺煜大概是感觉到简宁的视线,迈开大步走来,直接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
他问简宁要烟。
“你不是肺水肿?”简宁把烟和打火机都递给贺煜。
“没事。”贺煜点上烟,深吸了一口,把烟和打火机递回给简宁。
贺煜还穿着昨天下山的衣服,一脸长长短短的胡茬,不太整洁。
简宁接过东西,身子往自己一侧的长椅扶手倾靠。
“二哥,回家再说吧”简宁挂断电话前补了一句:“你和c4营地协作交代下,我的红色佛珠好像掉上面了,让他们帮忙找找。”
贺煜想起红色佛珠就在自己口袋里,正准备掏出来还给简宁。
简宁却转过头,看着贺煜说:“你昨天要求救的那个女登山者,救援费用2万,她只肯付四千,说剩下的找你,因为是你要求尼尔帕救她。”
贺煜狠狠地吐了一口烟气,回头喊:“may姐,你来下。”
女秘书放下电脑,快走到长椅边,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一丝不苟,与贺煜不修边幅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去查下那个女登山者。”贺煜交代道;“带上魏律师,让这女的把两万的救命费都吐出来。”
“好。”may职业地补充问道:“还有吗?”
“让她把救援直升机的费用也出一半。”贺煜吐出一口白烟,道:“一分都不能少。”
may与贺煜做好待办事项重复确认后,说了句:“贺总,你最好是去看下现在新的热搜风向。”
贺煜依言打开热搜。
被热门置顶的,是叶挺文的网络社交账号,他发了一篇长文,图文并茂解释了跨越待救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大概是这个意思:第一,黄衣向导出事的地方,在海拔8300米,这个地方是达瓦峰最凶险的瓶颈处,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第二,黄衣向导是自己不慎滑下山脊,当时团队合力将他拖起,花了不少时间,最后又留了摄影师陪他,一直到氧气耗尽,黄衣向导也没有恢复,不得不放弃离开。
最后叶挺文还提到,黄衣向导自备的装备非常简陋,并不适合八千米级的高山,是造成他遇险受难,团队施救无果的主要原因。
长文细节描述到位,清晰有说服力,并附了段视频,是陪黄衣向导的摄影师随身摄像头拍摄的,第一视角呈现了整个拉人和陪伴的过程。
长文的评论下,几个带实名认证的职业登山家账号,评论中明里暗里地力挺叶氏,说这也不算见死不救,毕竟八千米上无救援,是登山圈子里不成文的通用做法。
网络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舆论的风向渐渐扭转,叶挺文也从见死不救变成仁至义尽。
简宁比贺煜早看到这条长文,贺煜的反应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看着贺煜越走越紧的眉头,一脸阴翳。
这时,贺煜的电话响了,但他没有马上接,任其响了三五声,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接通起来,之前阴翳的表情一扫而空。
简宁看着贺煜又开始有模有样地祝贺起叶挺文,好一个演技派。
“叶二。”贺煜口气轻松。
叶挺文在家里排行老二,大家平时都这么称呼他。
“那里的话,肯定是要先恭喜了,专利买断权到手,你要大出血了啊。”
叶挺文口碑逆转后,赢了比赛,忍不住愉悦,电话来贺煜这里耀武扬威。
贺煜继续用无所谓的口气和对方交谈:“不过就是图个乐子,没有就没有了吧,要不是董事会老头非要我弄这些基站布点,我也不想这么折腾;你可以好好庆功了。”
对方又在电话那头说了几句。
“行啊,叶二会玩,庆功派对我一定到,明天是吧,那我通知may改下机票,机会难得必须多待两天啊。”贺煜说完挂掉电话。
然后,简宁听到贺煜转头自己说:“我的对手在庆功宴,你们宝峰的名声呢?简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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