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中天一片无情月4
“想出去吗？”
两面宿傩，那个把她粉碎了那么多次的怪物这么问她。
如果不假思索的话，答案一定是‘当然’。
贺茂奈奈当然想出去了。
她已经看厌了这永远不会亮起来的天空与地面，这除了黑红白什么也没有的世界，寂寞，空旷，即便她没有疯，没有因为从少年天才一朝跌落成半人半鬼的落差而发疯，也总有一天会因为这永远不变的生得领域而发疯。
贺茂奈奈害怕那一天。
害怕她的未来是永无解脱的疯狂，害怕在这乏味的生得领域中苟延残喘，直到两面宿傩死去，或者永远不死。
所以她想说当然。
但她没有。
她用力抽了两下自己被两面宿傩握在手里的手腕，自然是抽不动的。
虽然不甘心，但她还是放弃了挣扎。
她紧紧地抿着唇，头微微下撇，眼珠子却转动着向上看，是小孩子脸上经常出现的那种，想要却不愿意说的表情。
“你会这么好心？”
她问。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语气语调以及说出来的话依旧如此尖锐，甚至算得上尖酸刻薄。
然而不等两面宿傩回应，贺茂奈奈便先一步回答了：“我不信。你这种怪物，不可能这么好心，一定有所图谋。”
她终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这个一次次粉碎她却没法真正杀掉她的怪物。
又怎么样呢？反正他杀不了她，大不了就是被说中之后勃然大怒罢了，她都快习惯被粉碎的感觉了。
再说，粉碎来粉碎去，也总比她一个人在这里的好。
这么想着，贺茂奈奈便又有了底气，迎着两面宿傩的目光，颇为不自在地挺了挺胸膛，一脸你奈我何的样子。
但被这种态度对待的两面宿傩却没有发火。
他依旧是那副讨人厌的闲散，好像万事尽在掌握之中，他看着面前的贺茂奈奈，就像看着跳脚的蝼蚁，或者其他什么不值一提的家伙，不足以让他提起一点半点的兴趣。
贺茂奈奈厌恶他这样看她，但她却进退两难。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瞪大了眼睛和面前这个怪物对视，一点也不愿退缩。
宿傩看着她，看着面前这个硬撑着不肯弱下气焰的家伙，忽然从他胸腔里迸出一声嗤笑。
“我什么也不要，不要你替我做任何事。”
他说着，松开了一直钳制着贺茂奈奈的手。
年轻的少女猛地退后一步，踩在下一阶摇摇欲坠的牛头骨上，拉开距离后，立刻把手抽了回来，看着已经泛着青紫色的手腕，颇为不满地揉了揉，在下一个眨眼，她手上的伤口便已经愈合。
不死不灭。
在此处呆了这么久，她已经清楚自己到底现在是什么怪物了。
她把视线从手腕上收回，复又看向两面宿傩：“我不信。”
但她的语气已经不那么坚定了。
因为……
出于直觉，她感觉两面宿傩好像不是那种弯弯绕绕，运筹帷幄，非要狠狠的坑她一把的那种人。
他看上去，好像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
下了草率判断的贺茂奈奈的态度就这样松动了起来，她看向他，手无意识地捏紧又放松：“除非……你和我订下契约。”
定下不容任何人违背的契约。
两面宿傩哼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她的愚蠢还是天真。
但在贺茂奈奈恼羞成怒，又要发火之前，他伸出了手。
“好，我和你结契，我放你出去，并且不要求你回报我任何事。”
贺茂奈奈盯着面前这只，刚刚还将要把她手腕捏碎的手，忍住要把它狠狠地拍开的欲-望，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提防，手指蜷起又被舒展，最终，她伸出了手。
她的手比起两面宿傩的实在小了太多，几乎到了握住都要费力的地步。
贺茂奈奈也不在乎，只是撇了撇嘴，看上去非常不乐意地说了句：“好。”
但她悄悄上翘的嘴角却出卖了她。
她大概心存侥幸，以为是她占了便宜吧。
下一刻，那无边际的，看的人头脑发胀的黑红终于褪去，脚下踩着的白骨堆崩塌，贺茂奈奈刚刚还握着的，两面宿傩的手消失了。
重新踩在大地上的阴阳师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一切会如此简单轻松快速，还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是逼近的，刻意放轻却还是那么明显的脚步声让她惊醒。
她站在一片树林中，背对着来人。
挡住视线的树枝被拨开，来者看清了她是谁，便顿住了。
来者似乎恐惧她，又不敢贸然逃跑，把后背留给她。
就像是……当初她遇见两面宿傩时一样。
想起这段令她呕的记忆的贺茂奈奈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压制下回忆带给她的一切负面情绪，回身，对上了几张非常震惊的，而有些熟悉的脸。
是阴阳师。
贺茂奈奈曾经见过他们，却不记得他们是谁。
不是失忆了。
而是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那样弱小的庸才，哪里配她多看一眼呢？她天生是天才，生来几乎拥有一切，哪里会看得起平庸之人？
她年少时的高度，别人穷其一生也追赶不了。
她原本应该有很光明的未来。
原本。
但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又要发怒了。
但她硬生生克制住了。
月光，她朝思暮想的月光穿过头顶上的树叶洒在她的身上，是如此柔和。
她呼出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想问他们，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父亲、哥哥、安倍家的少主怎么样了，咒术师们什么时候要去讨伐那该死的两面宿傩……
然而她刚刚迈出一步，那好像石化了的三个人便变了表情。
贺茂奈奈这才看出来，他们脸上居然是恐惧。
恐惧？恐惧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背后。
空无一人，没有两面宿傩在啊。
于是她就又要迈出下一步，重新见到人类，见到这个世界的贺茂奈奈下意识地忽略了一切不正常，她张了张口，沙哑着声音问：“你们……”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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