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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陌从金銮殿中出去的时候,已至破晓时分,天边恍然晕开一道红光,拨云见日。眼前天地,浮光冉冉,万物伊始。唯有一突兀身影,半遮着新光,落在方寸殿阶之上,略显佝偻,垂首不语。
裴陌侧目,以一种还算礼重的神情从那人身上擦过,他的步履变得轻快,心底积压许久的淤泥,竟层层漂浮起来。而后,他收敛视线,抬首信步,向着朝阳而去。
内阁首辅傅则恩,这个压着裴以晏一辈子的人,终于跪在了他的身后,终于也因他的力量,不得不面对圣怒。
皇帝与首辅单独于朝会前相见,两朝老臣,朝廷肱骨,屈膝殿前,足足候了一个时辰。出入殿堂数十年,头一次进而颤颤巍巍,不曾与人相扶;头一次出而满脸泪痕,老态龙钟模样,不留半分尊贵。
东宫之中,太子闻讯,如雷击顶,立刻遣开宫人,独自一人幽坐文华殿上。赤裘着身,亦如赭衣,就差在手脚上带拷,便成就一番临刑模样。
这个时候,太子并非泄气。营造这种阴暗氛围,作出这副揽镜自怜的模样,是在安放那颗临崖之心。实在刺激!以至于嘴角衔起的冷意,惹得他一身抖擞。这么些年来,战战兢兢,也只有切实感受到危机,才能舒出一口气来。
刚刚亲信来报,傅则恩一回府,便昏迷不醒,他不知到底几分为真,几分为假,但真假又有何在乎?他只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下去了。脚底的冰,更薄了。
萧屿和在这无人的殿宇里,取下通天紫冠,散乱青丝,仰首躺下,双目失神,毫无储君端雅。只是思道:进宫前夕,傅则恩曾来东宫,一番相劝、相阻,好一忠臣啊!
他模仿起老人的做派,薄唇颤抖,念叨着。
“殿下,太子,你糊涂啊!”
“殿下为何不肯听老臣一言,为何就是忍不得呢?”
“老臣自会替殿下承担一切,当年之事,说到底殿下并未过涉。陛下当念父子之情,信王无势,沐王流着肃北血脉,还不至威胁储君位。”
“殿下,保重,慎重。”
演罢,他大笑,笑到抽搐。
祖父永远将他包裹在襁褓之中,求稳,求重,可他不是这样的人。从十年前,从他走上那条白骨铺陈的不归路,从他决心胜过太师口中所谓“可惜可怜的天才”,他便跟着了魔似的,位居东宫,不求守,但求攻。
要他一辈子忍,忍君王忌惮,便是招来兄弟对付;忍臣民背刺,便是引来是非攻讦。储君为君,但他,不过是上下拿来生殉这个国家的祭品。
糊涂?他比任何人都清醒,进退维谷,没有活路。
失去一个傅则恩后,不是幸存,而是再失去。
“阿狐,去请他来。”
白狐面具男子从梁上一跃而下,半跪在主人面前,透出的冷眸兀然溢出杀机来,在这昏黄的殿宇上显得愈发凌厉。
太子道:“是请,懂吗?”
男子迅速收敛眼神,隐忍似地点点头,一会儿功夫便消失无踪。
如风而去,留下一阵血腥,生杀之人身上总会有这样的味道,萧屿和却浸润其间,自己早已身处血池间,不过同化而已,哪有什么感觉?不过,他很快蹙起眉来,不速之客的身上明显携着异样的戾气。
“殿下都不问问我,便要动用这颗石子吗?”
“本宫倒是忘了,指挥使大人当年也是武试第一,以奇诡身法闻名,当了太久的天子犬,不必事事躬亲,本以为生疏了,没想到是更精进了,连东宫都敢私闯。”萧屿和转过身去,正好与那可怖面孔相对。不顾君臣礼仪,宋千郎尽情俯望着他,那对鹰眼炯炯之中带着几分疯狂念头。
“太子,您以为将傅则恩推出去,便能与我扯断关系吗?”宋千郎一言,充斥着威胁。
萧屿和站起身来,冷笑道:“关系?什么关系?指挥使瞒着本宫那么多事,若非如此,我至于一直身处被动吗?从那场元日宴开始,全是笑话,全是!”
宋千郎闻言,几步靠近他,以身高作势,将太子罩在身影之下,密不透光,阴恻恻道:“陛下还以为能将事情止在阁老身上,就像当初停在陆明烛身上一般?不行的,您的对手,是个疯子。”
也是个疯子。萧屿和更觉着好笑,阴恻恻、直勾勾地看向他,轻飘飘来了一句:“可你已经败了,没有用了。”
宋千郎一惊,又听太子带着顽皮意味说道:“你蠢到想要私自解决幕遮天。派在阙兰因身边的医师告诉你,那是个女人,你因为担心她行兰艾同焚之事,一直瞒着天子。她偏算准你这心思,反将一计,使陛下生疑,又借沈宥,揭露祖父与你勾结之事。你以为,你还有资格与我谈判吗?”
萧屿和勾唇一笑,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附耳道:“没有陛下的信任,你不过一莽夫而已。”
宋千郎只觉肩上千钧,从未有过的酸软贯穿全身,他兀然往后退却一步,脸色极为难看,沉声辩道:“殿下,臣既没有退路,您又能好到哪去?”
太子道:“无需指挥使操心。那个人,指挥使用之无益,不如交给本宫,或许我还能护你性命。”
宋千郎摇摇头,脸色愈发苍白,半天才从口中挤出一句:“我的命,只有我自己可以救。”
“与疯子对抗,便也要做一个疯子。你还不够狠啊。”
***
阙兰因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几日。粘腻的血水缠绕于她每一寸肌肤,又渗进骨骼之中,由一开始的热辣,逐渐变得腥冷,清醒之后,更是战栗不止。她以舌尖微微润开嘴唇,只觉涩燥,对水的渴求不断催发。
她喊着,不,其实她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是喑哑枯唤。终于盼来了人,端着碗水,就往她嘴里灌,可一半的水刚触到她的唇边,便不自禁地往嘴角流去,如同失禁般令人耻辱。
求生之望,让她拼命吸吮着嘴边的水。其实只要闭上眼睛,就看不见那人眼中,自己狼狈的模样。
可她选择睁开眼睛,以萧禅月的目光去记住每一次的羞辱。仇恨为生的她,耻辱而生的她,不想认命,不能逃避。
突然,几声清脆铃音贯彻而来,敲打着她的神经,眼前混沌的一切顷刻变得清明。一只手自上而下,将眼前小吏撂倒在地,那小吏似是见了鬼似的,瘫软地爬出了囚牢。
“你怎么……”她顷刻间垂首,呼吸愈发急促,咬住唇,破了皮,出了血,可这种轻微麻木的疼痛,不足以让她晕过去,不足以让她看不清他。
来人上前一步,抚住她的下颌,微微打量着她,粗砺的指腹在她唇角轻轻抹开,然后停了下来。猝然间,她的眼前闪过一道凛光,接着整个身体松脱了刑架,坠入了一片温热之中,坚实而柔软,还带着一声、一声、稳定的搏动。
终于,她闭上了眼睛,满身血腥地往他心窝贴去,嘴里喃喃道:“不好意思,有点脏。”
“殿下,是我。”那声音有点颤抖。
“知道,我,知道……”说着说着,她仰首引颈,透过那双混浊的眼睛,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那是一张支离破碎的,一张面目全非的,面孔。
后来,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个时候,她在哭泣,脆弱而狼狈地哭泣。之所以没有感受到泪水,是因为上方的那人,封住了她的眼角。
冰冷的唇瓣,炽热的泪水,融在一起,当真会无感么?
阙兰因不知怎地回了那干净牢房,烛苗晃晃,光影交错,她被他安置在草席上,蜷缩成一团。脱离了那温热的池,她便开始不断地打颤,耳边幽幽传来一句:“殿下,失礼了。”
她的四肢被下了刑钉,避开骨头,贯穿血肉,这种手法本是专门对付诏狱中颇为倔强的兵士,放在她的身上,愈发触不可触,碰不敢碰。刚刚相拥之时,他不知道她如何能表现得那么镇静,可他还是不愿把她推开。此地冷冽,若不相拥,恐怕下一刻便会失去。
裴陌撕开袖口,以布蒙眼,小心翼翼地去扯开她的袖,生怕有半分亵渎。
“不要犹豫,拜托了。”她瞥过脸去,望向墙面,努力展开身体,觉着耳根发热,脸颊发烫,一定是伤口的原因吧,她这么想着。
剪刀在蜡苗上来回熏染,半晌后,臂上的钉子全部取了出来,她已感麻木。可当他要去扯开她的衬裤时,她还是抽动手指,仅凭一丝意志,硬是拉住了他的衣襟。
“殿下,放心。”
她兀然松了手,悬在空中,不肯垂下,臂上伤口愈发显肿。他轻轻点上她的小腿,指尖却似触在裂石之上,常年刑讯的他一下子便认出,这是鞭笞之痕,还是滚过烙的,那质感不似新伤。他不敢多想,迅速用剪将刑钉挑出血肉,以布包扎。
“陛下既然放你进来,看来是承认幕遮天的存在了,可惜万事难两全,太子,东宫……陛下,会不会作噩梦呢?”
她的手已经放下,如死物般垂在席边。他看见她额间血汗,密密麻麻铺满额头,下唇含于口中,明显是疼痛模样。
是啊,怎么会不痛?可是,为什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能感受到,那是极度矛盾的情绪,是悲哀,又是畅爽,是冷笑,又是柔爱。对于一个似仇似亲的父王,她的内心会繁复到何种境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封上她的唇,纵使仇恨翻涌,如恶鬼般杀人心,纵使她也是满心算计,不曾放下,生生将曾经的情感一同放进这局中。
他想吻她。至少在某一刻,他们的言辞只是唇齿相碰,而非凉薄算计。
但他只是问了一句,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你的腿,如何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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