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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泛滥的时节,皓京城却是一片死寂。
三王滞留在京,因有前车之鉴,朝臣无一感懈怠,耳目皆明,未传来其间轶事,却传来本朝首辅重病之事。傅则恩数十年如一日,兢业内阁,处理政务,实乃群臣表率,这么一病,众人似群龙无首,唯巴望圣态而已。
威宁帝不究其中原由,只是让裴以晏暂代内阁统筹,行中枢之职。他臣还能浊水濯足,太子一党却是如溺水般难捱,不知身处何位,想要探消息,但东宫守卫明显增添不少,谁知其中囊括多少监事。
他们终究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一芝员芥吏,一个徘徊于官场与幕后的臣子,甚至是一个女子。阙兰因自入牢到出牢,期间不过十天,女子进,男子出,罪臣进,权臣出。
那一天,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绸衣,是最爱的天青色,与眼前风景一道靓丽,不觉叹道:“在下一个冬日前,能解决吗?”
“看春不是春,却去勘探冬日,说你太悲世还是太惜春呢?”
阙兰因浅浅一笑,朝来人行礼道:“尚书大人,陛下让你来接我?”
“不敢受礼,幕遮天,阙首领。”解灼安低首退却半步,半身相屈,语气稳然,又冰冷,不似刚刚玩笑之调。
阙兰因先行起身,走到他的身侧,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公事,何处不可?”
阙兰因一怔,伸了个懒腰,迷糊道:“牢里待太久了,想喝盏好茶。”
再反应过来时,他们已临至镜渊阁,对坐在一张紫木案前。阙兰因十指纤动,亲手点茶,注汤入羹,直至温盏之中乳雾汹涌,呈浚霭凝雪之态,才恍然收束,一推茶盏。
“请用。”
解灼安端盏入口,汤感细腻,清新沁心,身体瞬间放松了不少。只是,眼神与她相对时,愈发觉着隔障,欲言又止。
阙兰因忽然问道:“此时此刻,你是以什么身份与我对话?”
解灼安放下茶盏,一字一字道:“天子御臣。”
阙兰因自言自语道:“天子御臣。陛下还真拿你来框束我。”
“坐在那个位置,什么事情看不清?我们自以为是地争权算计,熙熙攘攘,乱絮纷飞。所谓结党,所谓营私,所谓合作,所
谓对抗,不过是他舍取的条件,利之则推波助澜,坐山观虎斗;坏之则暗中一手,毁得骨头不剩。”
阙兰因见他堪透世事的模样,噗嗤一笑:“你也会说出不逊之言?公主府全赖圣恩,却要与我这个乱臣为伍,真是讽刺。”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公主府?”他端起茶盏,刚刚只是微啜了几口,还有大半盏茶水,散去乳色,茶色愈渐暗沉,一口闷进嘴里。
“是啊,自食其果。”
“幕遮天说到底靠的是铺天的情报,臣子秘事、各方关系,一应俱全。陛下意思是让我,不,是让他的吏部接手。且不论朝臣忌惮,陛下定会在内化完成时,将我替去。因为我已经,不是纯臣。因为我与你,曾有渊源。”
阙兰因眼中溢满笑意,接道:“幕遮天若不为天下生,便为天下葬,活不久的事物,放在谁的手里都一样。”她又凑近了些,说:“都是毒药啊。腐蚀该腐蚀的东西,只要不动别的念头,你不会有事。”
解灼安一脸嫌恶,同一张案前相对,一个是胆颤赌徒,一个却是狡猾浪子。他明明清楚感知到,她身上背负着与他,甚至比他更沉重的东西,也因此更为不顾一切以己为中心。可是这张过于凉薄的笑脸,惹得他极为不快,如同置身低谷,被人俯瞰的嘲弄。
他推开她,蓦然起身,低首看她,眼中满是冷意,“你到底是何模样?再阴诡的,我都不会吃惊了吧。我当真被你剖得干干净净,已经不对等了,以后就别这样私下见面了。”
阙兰因怔住了,她并不清楚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只是心跳声愈发震耳。
啊,好吵。
她说不出话来,捻住盏缘,指尖触到茶水面,已经凉透。可她还是同他一样抬盏,将茶水一口气闷下,留连齿间,淌过舌
苔,滑过喉咙,可冷意却止于心脏,淋漓体现。
她站起身来,将门栓上,将窗封上,踱步到床前,一层一层褪去身上衣衫。青色、白色、如此素净的修饰之下,遮掩的到底是什么?或许阙兰因自己都不曾真正面对,不敢面对。可在一人天牢关切,一人阁中质问后,她开始真正审视起这副身体,带着那个少女的过去,和自己过去的身体。
新的伤口刚刚结痂,显眼、突兀,不像那些旧伤,由于遍布,已经与皮肤融为一体,不,已经成了一层新的表皮。不久之后,这些新伤又会形成一层更为深邃的皮肤吧。
新的叠旧的,这样的循环,终生都不会消失,这一点毋容置疑。
裴陌问,这些伤怎么来的?
她头一次笑着摸过每一处伤痕,笑到眼角湿润,又一层层穿上衣服,推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喊:“新生而来。”
***
阙兰因养伤半月后,便被召入宫中,与皇帝单独会面。自首辅退居后位,这是皇帝第一次独召文臣。阙兰因毕竟曾侍沐王府中,又与内阁代掌裴以晏关系密切,无论是太子党,亦或是他臣,都试图从中探得几分意思。
几位群辅在裴以晏耳边施压,裴以晏虽为次辅,但常年压于傅氏之下,性情清高独傲,皇帝敬之,却又远之,派之在镜渊阁掌史,政事也只触得到边缘。如此施压,诸人也并无太大顾忌,裴以晏却一反常态,以“不可妄度圣意”坚决无言。
沐王近期也不曾往来,不曾相交,这番平静,反而捉弄人心。
阙兰因自出宫后,便从镜渊阁里搬了出来,在城郊一处废府里住了下来。每隔五日,解灼安便会上门,带着皇帝钦点的名单,由她整理相关情报,下一次来时再进行交递。来来往往,并无他言。
待那冷冷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从床榻底部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有张纸笺,展于榻上,就占了半边床。赤痕纵横其上,新陈交替,每一次供出去的名字都会被划上红线,这么多次下来,纸笺上的名字很有规律地被一一划去,剩下的正好缩于中间,围成了一个圆。
她从旁取了笔,拿了墨,毫尖在墨盘里来回点沾,似是游于血水之中,不带拖染地提起,迅速在纸笺划上几个叉,是今天取
走的两个人,一个是金吾卫将领沈宥,一个是刑部侍郎岳柏。
“先生,进行得还顺利吗?”
闻声,阙兰因微微驻笔,望向床边那一盏屏风,与元日宴上是同一盏,织着羽凤,还是那么禁忌,不知道皇帝派人送来是做什么?映在上面的人影,略显刺眼,她扶膝起身,靠近那屏风,顿了片刻,抬首道:“殿下,谢谢你。”
沐王萧衍从屏风后绕到她的面前,手中那柄黑木描金十二骨扇抵向她的肩膀,他微微倾身,轻声问道:“先生,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该,坦诚相待了?”
那眼神过于平静,似无澜镜面,照着她面容狰狞。阙兰因不得倒退几步,拱手俯身道:“殿下不该来此,还请尽快离去。”
萧衍却是继续说道:“近日陛下明里暗里调置当年老臣,为了保护东宫,尽力隐秘其间关系,于微末处,巧妙卸除势力,这些情报自然是由你提供的。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陷入险境,巫蛊案亦不得昭明,最多是让那些罪人受得陛下怀柔而已。”
“陛下保不住东宫的,我说了,那个位置迟早是殿下的。”
萧衍一副不屑模样,“皇位?只因你当初口中的‘无可选择’吗?真狡猾啊,拉我上舟,却只是当桨使?”
“臣并不在乎殿下的想法,说到底都是利益相承,说辞虚无。殿下如今才意识到,恐怕有点晚了。”
“先生,本王还尊称你一声先生。”萧衍深沉一口气,指着自己的左眼道;“吾为人,非为权。我闭着的这只眼,是时候睁开了。”
吾为人,非为权。
阙兰因着实一震,半倚着床柱,不自觉低眼望着手心,望着这双曾攥紧他的手,不,不是同一双,可余温还在。她怎能不理解弟弟的心思?事实上,就连这份心思本就是源于她,和她的哥哥。
翊王,他们的哥哥,从出生起,便牵扯前朝旧事,注定无缘皇位。可那一腔不可退却的政治血动,又将何处安放呢?沐王萧衍,林妃之子,藩王血亲,位殊而少近君王,难得父爱,深宫幼子能不敬靠兄长么?能不有所向往么?
那时少年的依赖,无意间促就深扎心底的责任感,要为皇兄实现愿望。可笑他从未真正向往权力,这一步步推动中,她也是
“帮凶”。
一直以来,她所依仗的正是那份谓之为“亲情”的牢笼,一次又一次逼着他记着过往。而他闭上一眼,依然捧着这肮脏心意,视若珍宝。
一念及此,她便虚晃。
十年过去,仰首少年,已然低首望她,这一次,他再非安然不动的雏雀,如何再拿笼框束?
她抬首望他,眼中可恸,神中盈盈,薄唇颤抖,“殿下,那便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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