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灰蒙若现，我亦喝的大醉。
醉后更是放眼我这一生哭的最惨之时。
我同枕白打道回府，方才踏进屋内，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这原是再平常不过的鸡毛事，但也不知怎的，我便再绷不住面皮，弯身蹲在地上，两手捂着自个双眼，登时哭了起来。
我本还忍着未出声，奈何枕白许是被我这没来由的举措吓到，亦慌忙弯身，问道：“青青？”
他话音一落，我生怕他瞧见自个难看的哭相，便倒头贴在他肩上，哭的越发响亮。
“明明就差一点……”
差一点，离重就不会心死殉情，差一点，那天帝就被我斩于剑下，差一点，阎王便不会死，差一点，我就还能做回青姬，住在绝情殿中，当着我一生逍遥四方的散妖。
就差一点，一切就有余地。
即便是能随离重一道死了也算得圆满，可他偏偏就非要我活着，非要逼我接任妖尊，掌权妖族。
任由我手刃好友，牺牲同袍，更毁了自个。以致于事到如今，“枕白…我什么都没有了。”
而后我将今日饮下的茶水烈酒，尽数流了个干净，连带我近百年积蓄的痛苦伤怀，都随着这昼夜斗转，彻底散了。
日上时，我泪眼渐干，只觉着浑身脱了力，倒在他怀中一动未动，枕白宽慰我两句，见我不答话，便又着急唤我，“青青？”
我合着眼，脑中似被云雾笼着，一出声，嗓子颇是嘶哑干涸，淡淡道：“无事，我只是太累了。”
说罢，枕白动手将我抱上床榻，我躺下后转过身背对他不言，旋即他气息逼近，一手搭在我腰间，不同往常那般不管不顾的伸手搂我入怀。
他沉声道：“抱歉青青。”
我默然片时，听着他那几欲哽咽的声音，终是耐着性子的应道：“这不是你的错。”
是时也，是命也。
天下六道万物生灵，皆在这天道之中。
这道理我本最是明白，只是真应到自个身上，难免还是觉着痛楚。
难免还是觉着，全是因自个这祸害出世，才惹得眼下的万般不宁，使得我最最珍视之人，接二连三的生难消陨。
但也饶是因此，我忽就觉着得了这天又能如何？
过去之人，我最珍视之人，再不会回来。
窗棂透下的日光实在刺眼，枕白随我躺了一会，便又守在院中探查天边动静。我眼瞧着日出日落，又是深夜将至。
我才总算生了些困意，正有些昏昏然。
外面忽传来动静，“上神。”
我一顿，因而又不得已的被惊醒。
枕白问道：“松华殿下今日为何不在？”
我胸中没来由的咯噔一声，忙是起身，匆忙走到门前，推门，正对上那属下眼中闪过的犹疑之色。
可他终是颔首，有模有样的应道：“殿下…今日有事在身，是以…”
我想也未想，冷声打断，“莫要说谎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我至今未领悟到十分的功力，但今日也不知怎的，脑中还未思量半分，就打心底认定了这封亲卫是在扯谎。
待我的话落地，我才骤然回想起，即便是之前枕白满天下的躲藏逃命之时，松华也是会亲自来寻他，断不会派遣下属而来。
松华这厮，虽表面行径风流，但内里却是是非分明，懂得权衡慎行。
是以若非出了事，今日他怎会不来？
封亲卫一愣，垂眼似咬着牙又道：“殿下…今日不在龙宫。”
枕白面色一凝，蹙眉道：“他在何处？”
“他在…”封亲卫口中嗫嚅，欲言又止数回。
我额间青筋突突狂跳，再耐不住性子，大步走出，站定于他跟前，催促道：“快说。”
许是因我与枕白的面色都十分难看，封亲卫扫过我二人一眼，下定决心的颔首应道：“那日枕白上神携殿下逃出九重天不久，天君就来东海将殿下带走了……囚于九天幽境中。”
我脑中嗡嗡作响。九天幽境……
“殿下自知此事会暴露，事先就交代我与宋沉离开东海，在外时时看着九重天的动向，待与上神三日接头送药的时日一到，因怕你们生疑，是以让我赴约，胡扯一个由头……便罢。”
因枕白魔身不稳，现又有我这个尚且身弱的病秧子，是以那日分别前，松华说，枕白需服的灵药现下还差一味药草，他需去蓬莱取药做成，是以待三日后，再来寻我们。
“龙王呢？龙王就袖手旁观？”
我闻言，不禁冷笑出声。
“天君亲临，龙王…自是不敢多言。”
我定了定神，忆起那日龙王将我与松华一道地心的冷硬面目，嘲弄道；“是不敢多言，也懒得多言吧。”
那可是九天幽境，世上弑神灭魂的禁术阵法尽在其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已非天雷地火这般极刑能比拟。
就算是修为上乘的真神上神入了其中，也是难能全身而退。
还莫要说松华那般修为平平的神仙。
思及此，我当即提步而出，动法御风径自往那九重天上而去。
二人一路追在我身后，枕白半路上赶到我身前，阻拦道：“青青，你莫要冲动，九重天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斗过，更别说入九天幽境救人，那九天幽境可是在无上天宫中。”
我此时眉间作痛，应是一双怒目而对，愤然道：“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这玩弄人心的把戏天帝使了数次，他不过是以松华为挟，守株待兔逼着我现身，我怎么会不明白，可你让我如何再看着身边人因我而死。”
“松华说到底仍是天族人，即便有过错，但那日总归是我将你二人带走，师兄也定会如实禀报，天君…应是不会要取他性命的。”
“我怎会不知？过往天帝便是这般对我对离重，那时你也明知如此，为何非要来救我？”我不愿在同他纠缠，趁其不备，抬手一掌将他击飞，“枕白，我赌不起。”
就同你那日救我一般。
飞蛾扑火也罢，天崩地裂也罢，说到底今日只要我一死，这天下就在无人为我受难。
我站定于南天门外，也不必多言，俩天兵就执起手中银枪，直指我脖颈。
而我直直瞧向他们身后的九重宫阙，淡淡道：“劳烦带我去无极殿吧。”
九重天仍是满眼春色，神鸟翩然，入目尽是生机盎然，仿若方才种种，前世三生，皆是梦境。
我一路都在琢磨，该如何作为今日才能让自个安然的死个干净明白。
奈何我怎么都未想出门道。
只好又先一步乖顺跪在天帝跟前，说道：“罪妖青姬，参见天君。”
天君付之一笑，勾勾瞧着我，“妖尊既是逃了，又为何要亲自回来？”
“天君应是知晓那日并非我所愿，是以青姬自是该回天请罪。”
“今日妖尊又想如何作为？妖尊这一命可换不了两人之命。”
我顿了一顿，抬眼迎上目光，轻笑道；“青姬还有一物，不知可否能与天君做个交易？”
天帝凝眉，不答。
直到我从怀中摸出那物件，总算惹得天帝的岿然身姿四分崩裂，我敛下笑意，“不知加上这凤玉能否换两人性命。”
安宁的凤玉本该随她一道香消玉殒，是离重用尽了许多心力护下的。
离重身消归天前，这枚凤玉便静静躺在玄冰棺中，这才被莫离发现。
然辗转到了我手中。
我原以为自个怎么都不会再拿出，亦会以命护着，权当是帮离重守着安宁。
可今日，我不得不为此交换。
许是我仍是想赌，赌它能真的能换得两人永世太平，更赌它能让天帝亲口说出那句悔恨。
在我临了前，遂了我的愿。
总之无论结果如何，若是能二者得一，怎么都是好的。
因我瞧着天帝眼中的悲戚，便知我应是赌赢了。天帝绷着面皮问我，“你这是…何处得来的？”
我随口胡诌，说是我从枕白那方讨来赠与离重，然被离重用妖力护下，是以落到了我手中。因我放在身上太久，也险些忘怀了。
我顿了下，屈身叩首一回，低眉顺眼的好言道：“今日许是死到临头，忽而就将此物念起，还望天君念在我这般诚心，成全青姬。”
还没等到头顶上的响动，身后却先一步传来声音。
一天兵快步进殿，跪在我身侧，高声道：“君上，罪神枕白求见。”
“带他进来。”
我愣住。方才自个那一掌未留情半分，他也不曾防备，任凭他身子骨强健，也少说能他打晕过去一阵，怎会如此快就赶到了九重天？
难道……
我正低下眼皮瞧着自个的掌心出神，枕白已走到我身侧，从善如流的跪下，“罪神枕白，参见天君。”
他开门见山，“还请天君放过松华殿下。”
天帝蹙眉，正欲开口，枕白又道：“还请天君放过我二人。”
大殿死寂无声。
我怔怔瞧着脚下的冰凉玉面，犹如五雷轰顶。只觉着枕白这厮是疯的厉害……
自那日劫走我后，脑子属实是出了些毛病。我原以为他是好了，没想到一回九重天，这“病”还更重上了。
天帝也饶是被他的话逗笑，大笑两声，问道：“此话怎讲？”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家人们！！完结后准备修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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