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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宝瑞看着自己这位刚认识一天的亲生女儿。
他现在完全肯定了，因为巫阳这副乞求他关注的模样和他小时候一样。
聂宝瑞就是这么对他爹老聂的。
老聂不常在家，他总受养母冷眼打骂，便抓住老聂在家的时候努力寻求父爱。
不过老聂的父爱只限于回家的两天之内，因为老聂还要分出精力给他的老婆，给他别的子女，给他别的情妇，给他那至高无上的生意。
因此聂宝瑞此时看着巫阳，颇有种看自己小时候的感觉。
我小时候就这么明显？
他想，那这也太拙劣了，幸好老聂的父爱维持得不久。
聂宝瑞摸了摸脖子，缓解一下那不知从和而来的凉气，他现在对巫阳可没什么好心情：“别装了，你想要什么？钱？你妈让你来找我要的？”
巫阳捏紧拳头，她很想就把这拳头怼到聂宝瑞脸上。
但她忍住了，脸上泪痕更深，她抬头看着聂宝瑞：“爸爸，妈妈没有让我来。我是自己偷偷来的。我很想你。”
聂宝瑞抱起双臂：“想我？你都没见过我？怎么想我？”
巫阳抹了下巴上的泪，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就是因为没见过才想你。我从小没有爸爸，他们都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说我妈是不要脸的女人，上学时候就跟人乱搞。连姥姥姥爷都不要我妈了。”
说到这里，巫阳在心里默默对王铁柱和李招娣道了个歉。
她继续道：“我第一天上学，同班同学就说我没有爸爸，我那个时候就想，我是有的，只是我爸爸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们的爸爸都不如我爸爸，所以他们根本见不到。”
巫阳又默默对着王奇志道了个歉，希望他不要打连环喷嚏。
“我一直在想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直到看见你，爸爸，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我没有想要什么，我就想叫你一声不可以吗？你有别的小孩了，也是我爸爸啊，我也不会打扰你，我刚才都没有说的。你就当我五分钟的爸爸不行吗？”
聂宝瑞没怎么跟巫阳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打过交道。他只是见过自己那几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他们可是小小年纪就成了人精。也会甜言蜜语哄大人，可没有一个能像巫阳一般情真意切——
她眼圈泛红，连额头的刘海都被汗打湿了，可见她果真是很想念他这个生父。
他当然不知道巫阳此等反应完全是因为紧张——她从没演过这种戏码，认父这个情节，她只从匆匆看过两眼某部黑白电影。
见聂宝瑞凝视着她，像是有所松动了。
巫阳参考直播间弹幕的建议，准备再给聂宝瑞下一剂猛药：“爸爸，我刚才听说你从小就没妈妈，很心疼你。你肯定就和我没有爸爸是一样的，但你比我更难，因为我妈妈很爱我，她自己舍不得吃穿，也要尽力给我最好的。可是你没有。爸爸。”
她说着，上前一步，抱住了聂宝瑞的腿。
聂宝瑞果然有所触动。
他的身世确实是他心里的一道伤。
他很痛恨自己的生母，做什么不好，做人家的情妇，做了情妇也就罢了，还要怀人家的孩子，最后生下个他来受罪，她倒两手一撒两腿一蹬上了天堂。
聂宝瑞的养母面对他和面对她的亲生子女总是两幅面孔。
他上学不安分，总要闹到见家长，可最后来的，只是一位苦大仇深的老管家。老聂是不回来的，他养母更不会。
聂宝瑞在痛恨他的生母之余，也会想象若是他的生母还在，会怎么对待他呢？
他想不出来。
可刚刚巫阳说了，王翠翠很爱她，吃穿先紧着她用，要给她最好的。
聂宝瑞忽然就回想起他和王翠翠的那一次。
巫阳的眼睛跟王翠翠的完全一样，又大又圆，睫毛像刷子，上面会挂着小小的泪珠。
他记得王翠翠抱着他，说，宝瑞，我疼。
他们的孩子就是在那一次有的。
如今长到了九岁。
好端端的长到了九岁，还这么会说话，可见王翠翠一定是用了心的。
聂宝瑞懂了，王翠翠目前虽然看起来很排斥他，可她内心深处一定还残存着对他的情意，不然不会养他的孩子。更不会对他的孩子这么好。
想到这里，聂宝瑞觉得，依王翠翠如今的姿色，让她继续做自己的情妇也可以，打扮打扮也不寒碜。
张琼音已经生了孩子，他们的婚姻就是牢固的了，他多去岳父那里献献殷勤，那位姥姥的挑拨大概就作不了数。
按照他的经验，接下来，他只要再装一阵子，装到张琼音放了心，她就会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从此无心过问他的事情——他的养母就是如此，所以在他几个弟妹陆续出生期间，老聂又多了几个情妇。
巫阳不知道聂宝瑞内心百转千回，多了这些肮脏的心思。
见他一直不说话，她决定有紧有松，挤出来的眼泪蹭在聂宝瑞的西装裤上，她说：“爸爸，我得走了。妈妈的检查做完了，她见不到我会担心的。我走了。”
说是走，但一步三回头，很有留恋不舍的意思。
聂宝瑞就看着她。
巫阳走到电梯口，问：“爸爸，我还能来找你吗？”
聂宝瑞终于点头：“好啊。扬扬，今天晚上，爸爸接你去吃饭好吗？”
*
巫阳这一去，显然已经超过了正常去厕所的时间，但王翠翠刚好做完了检查，王铁柱和李招娣也就没有问。
王翠翠出来后见到巫阳，明显松了一口气。
检查结果要隔天才能出来，王翠翠下午便在病房打吊瓶，另一张的病床的老太太已经出院。
巫阳猜测她是去处理张琼音的事情了。
巫阳整个下午都陪在王翠翠身边，没有问聂宝瑞，更没有问自己的身世。
这让王翠翠安心了不少。
她开始考虑刘兴文的建议，转行去做别的营生。
晚饭的时候，李招娣领着巫阳下去买饭，王铁柱留守病房。
巫阳依旧借口肚子痛。
李招娣也不知看没看出，她松开了巫阳的手，然后眼睁睁看着巫阳上了医院门口一辆黑色的车——她不认识车型，但这辆车看着要比王树借的那辆高级得多。
巫阳上了聂宝瑞的车。
聂宝瑞没有用司机，毕竟现在属于非常时刻，还是他自己来保险。
巫阳装作没见过世面，四处打量车的内饰。
聂宝瑞哼笑一声：“小土包子，想去哪里吃饭？爸爸带你去。”
巫阳说：“那里都好，只要跟爸爸在一起就好。”
说着她还拍拍自己的兜，里面钢镚哗啦啦响：“我有钱，能请爸爸吃饭。”
她设计了各种小动作来表示自己极其需要聂宝瑞这个爸爸。
聂宝瑞一脚油门，带着巫阳驶离了医院，来到一家新开的西餐厅。
西餐店的装修很高档，服务生各个盘靓条顺，穿着制服，店里还播放着优雅的古典乐。
巫阳很没见识的小声哇塞。
聂宝瑞更觉得她土了。
二人对坐下来，巫阳的衣服是一位亲戚的孩子替下来的，跟这里格格不入，她有些窘迫。
聂宝瑞毫不在意，他叫来服务生点单。
可惜这位服务生看着不错，一开口就露怯，他用带着方言味儿的普通话问：“先僧，想要吃点啥么？”
聂宝瑞点了两份牛排。
根本不考虑巫阳这个正在换牙期的儿童能不能吃得了。
巫阳先用餐前面包给自己垫了个半饱。
等到牛排上来，聂宝瑞一手刀一手叉，把那牛排切开，还带着血丝的一小块就往嘴里送。
巫阳吃不下去了。
还是快点把这个男人带走吧，再这么下去，她绝对演不了几天。
聂宝瑞吃相优雅：“怎么，不喜欢？”
巫阳：“喜欢，跟爸爸在一起我吃什么都喜欢。但我刚才吃面包吃饱了。”
聂宝瑞用餐巾擦了嘴，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
他翻开盖，里头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小聂总，您要的那个古董瓶子，我找来了，您看您什么时候能来拿一趟？”
聂宝瑞：“不急，等我去了提前给你打电话。”
这个电话挂断，他又往出打了一个，这回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连牙龈都露了出来，上头残留着牛排的血丝：“喂？爸，您放心，琼音和孩子一切都好。您工作忙吗？我这边有个新的好东西，想让您帮我瞧瞧......”
一通电话打完，见巫阳直勾勾盯着他。
聂宝瑞装起手机，说：“扬扬，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爸爸不得已要做一些违背内心的事情，但我对你和你妈妈的心是不变的。”
巫阳有些想吐，她忍住了：“我当然理解你，爸爸。”
回去的时候，李招娣已经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会儿。
李招娣没问她去了哪儿，巫阳也就没说。
两个人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这天晚上，王树把王铁柱接回了家，陪床的变成了李招娣和巫阳。
巫阳睡在王翠翠身边，李招娣则睡在另外一张病床——反正也没别的病人。
睡到半夜，巫阳忽然觉得冷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整间病房不知何时充满了白色的雾。
能感觉王翠翠就在她身边，可她看不到王翠翠。
紧接着，屋里想起了铁链拖地的声音，且越来越近。
伴随着铁链声，有一个白色的尖尖的帽子从白雾中缓缓浮现。
巫阳登时惊醒了。
这是到时间了？
怎么连白无常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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