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眉、圆眼、悬胆鼻，绝不是普义上的“柔美”，可那确实是一张谈得上朗眉星目的脸，而且下颌收得虽然不算紧，但总的线条给人一种她个性坚毅的样子，仿佛不论什么她都能扛得住，回想起萧隐的个性，伶舟絮觉得，她这副模样的确貌如其人。
萧隐任凭她打量着，低垂着眼眸。
伶舟絮忽然道：“那你跟那狍……狍什么玩意搏斗的时候，你害怕吗？”
闻声，萧隐点了下头，“一点点。”伶舟絮心中那点在林子里的郁结忽然间也跟着散开了一点，原来萧隐并不是什么杀戮别的类似人的生物也无动于衷的那种冷心冷情的人，她想着，微微舒了一口气。
却听萧隐又道：“我更多是想杀了狍鸮，以绝后患。”
伶舟絮吐出去的一口气一时间没提上来。
萧隐望着她，面色如常。
伶舟絮：“那你……”
“那你杀那狍鸮的时候，不怕吗？”
萧隐：“不怕。”她细细回想了下，“当时我只是想杀了它，看到它重伤致死，只会让我如释重负，并不会怕。”
伶舟絮明显有些愣住了，萧隐有些不解地看向她，而她倏地低了头，手下又开始忙了起来，可萧隐却发现她把手巾搓揉了好几遍，几乎都要揉烂了似的，也没停手。
萧隐：“絮姑娘？”
伶舟絮闻言好像才反应过来，可她并没有看萧隐，而是立刻道：“这水浑浊了，我换一盆过来再帮你擦洗一次。”
说完，不等萧隐回话，她就抱着盆跑了出去。
……
屋子里，灯火哆嗦出满室清光，沉闷又在她们彼此间吵闹开了，萧隐这次没有等太久就主动说道：“絮姑娘有什么想说，其实大可以对萧某直言。”
伶舟絮顿了下，“我……”
萧隐：“今日在西山林中，絮姑娘落泪是因为误以为我已经命丧狍鸮之手了，对吗。”“对吗”两个字并没有真的捎带上问话似的形式，伶舟絮闻声无言，萧隐又道：“而絮姑娘后来之所以抗拒我的靠近，是因为觉得我杀那狍鸮的手段太过血腥残忍，而且那狍鸮还跟丁人长得有类似，姑娘是觉得我将来有朝一日可能会走上风栖那条路，然后残杀丁人？”
伶舟絮无言以对。
她下意识想反驳萧隐的这些话，可萧隐说的字字句句都属实，她确实就是那么想的，可是她也不想承认这些，因为她知道，萧隐之前都摆明了态度了，而且她也无法驳斥萧隐给出的那些理由，毕竟那些理由本就是基于事实的，所以她该如何否决屠杀丁人能对女佺有利这点呢？更何况萧隐现在还没有杀任何一个丁人，她只是杀了个形象和丁人有类似的狍鸮，而且还是基于保护伶舟絮和自保才那么做的，她又如何能谴责萧隐这么做就是“残忍”呢？尽管她内心真的觉得不适，那是一种疔疮被剖于人前，还被直接刮除了一块的……不适应。
可她跟萧隐说不出口。
萧隐也没有逼迫她必须把这些说出来，她只是看着伶舟絮，问了个问题：“絮姑娘觉得这个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
“是意识决定物质，还是物质决定意识？”
伶舟絮有些愣住了，这两个问题和她们刚才讨论的事儿好像相差甚远，可她还是仔细想了一番，只觉得哪个好像都有道理，于是便问萧隐道：“你怎么看？”
萧隐：“我认为物质决定意识。
“物质是不依赖于人的意识、并能为人的意识所反映的客观实在。无论是自然界的存在与发展，还是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它们都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这种不依赖于人的意识的客观实在性就是物质性。整个世界是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世界的本原是物质。物质对意识具有决定作用。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对物质的反映，意识不是自生的和先验的，认识世界的形式是主观的，认识世界的内容是客观的。”
伶舟絮只觉得自己头昏脑热，她忍不住摇头道：“你能说简便些吗？”
萧隐：“简单说，我认为意识是物质的派生物，虽然意识也能反作用于物质，但物质才是世界的本源。”
伶舟絮：“那为什么不能是意识是世界的本源呢？”
萧隐顿了下：“我以前看过的书中，曾有几本提到了这种问题。”她说着，回忆道：“那些书众说纷纭，讲的都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方法和角度，可据我观察，它们所说的大致能分为以下两类：
1.唯心主义；
2.唯物主义。”
伶舟絮：“怎么说？”她脸上有些懵懂好奇，明显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个词。
萧隐：“简单说，唯心和唯物的区别就是两者对世界的认知有冲突。
唯心主义认为，‘意识决定物质’。
唯物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
而它们所争论的问题，其实就是哲学的基本问题，哲学的基本问题是什么？就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问题。”
伶舟絮思考道：“所以，你是说，唯心主义认为，先有思维，后有存在？唯物主义认为，先有存在，后有思维？”
萧隐颔首：“唯心主义分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主观唯心主义认为认识是人们心灵的自由创造，是头脑里固有的，而客观唯心主义则把认识看成‘神的启示’、‘天赋观念’。”
伶舟絮突然道：“那按这么说来，那些关于‘夸父逐日’、‘女娲造人’的传说，其实就都是属于‘客观唯心主义’的了？”
萧隐应声。
伶舟絮道：“那你认可哪种？”
萧隐；“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我认可的其实就是辩证唯物主义。”
伶舟絮：“那是什么？”
萧隐：“唯物主义的一种。”
伶舟絮皱着眉，看上去有些费解，萧隐也没等她开口，就率先提议让她坐下，她俩聊，伶舟絮想了下，反正萧隐现在身上的伤势控制住了，擦洗也都差不多了，于是从善如流在萧隐跟前坐下然后胳膊撑着两腮——萧隐知道她这个举动的含义，往常她们在终南听讲时，伶舟絮也经常做出这么个动作。这表明她是真的想认真听她说。
萧隐便继续道：“唯物主义分好几种。
“如果按时间顺序的话，唯物主义最开始是‘朴素唯物主义’，朴素唯物主义否认世界是‘神’创造的，把世界的本原归根为某种或某几种具体的物质形态，试图从中找到具有无限多样性的自然现象的统一。金木水火土这种五行学说就是朴素唯物主义的体现。
“朴素唯物主义之后就是客观唯物主义。
“客观唯物主义承认‘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物质决定意识，认为自然规律改变世界，推动客观世界的发展变化。客观世界自发地接受‘客观规律’的作用发展变化。人们不能改变客观世界，认为客观世界是不完全可知的，客观世界是按照自己的规律发展变化的，人们既不能违背客观规律，也不能利用客观规律。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就是很典型的客观唯物主义的例子。客观唯物主义又因为其特征中的机械性和形而上学性而别称机械唯物主义、形而上学唯物主义。但值得一提的是，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中仍然保持唯心主义观点，而这个问题等到后文我再详解，絮姑娘只需知道客观唯物主义的特征和例子就好。
“而按照时间顺序，位于唯物主义最后的是辩证唯物主义。”萧隐看着伶舟絮，说，“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世界的本源是物质，物质是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的、发展的、彼此联系的，而非孤立的、片面的、静止的。
“而这几种认识世界的论调，还可以分为两大类：可知论，不可知论。”萧隐道：“可知论认为一切未知的事物终将得到人的认识和解答；不可知论则认为，除了感觉或现象外，世界本身是人无法认知的。”
“唯心主义是不可知论，唯物主义是可知论？”伶舟絮问。
萧隐点头：“对。其中，辩证唯物主义对可知论的解释有三：
“(一)世界的可知性根源于物质和意识的本性。物质的本性即客观实在性，能作用于人们的感官，为人们的感官所感知，为思维所把握。意识作为高度组织起来的物质即人脑的机能和属性，具有反映客观存在的本性。
“(二)人们对客观存在的认识从实践中产生，实践检验认识的正确性并纠正不正确的认识而获得正确的认识。
“(三)在一定阶段上，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但在人类世代的连续系列中，在社会实践的发展中，人的认识能力又是无限的，一切尚未被认识的事物终究会被认识。世界上只有尚未被认识之物，不存在不能认识之物。
“而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辩证唯物主义认识世界、改造世界。”
伶舟絮却拧了拧眉：“你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是按你这么说，”她斟酌道：“我们现在主流的是朴素唯物主义和客观唯物主义，偶尔有客观唯心主义舛杂在生活中。你又该如何推广你推崇的辩证唯物主义呢？”
“这就涉及了另一个问题。”萧隐说，“‘榜样的缺失’。”
伶舟絮：“啥？”
萧隐却忽然笑了，“絮姑娘知道当初为什么我要问你关于风栖的事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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