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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五月,终于冰雪消融,可等来的不是春天,是被冰封已久,饥肠辘辘的虫蚁蛇蝎,本就不堪重负的山林田地,在虫蚁蛇蝎的啃噬下显得面目狰狞。
有些本不打算背井离乡的农户们,看着如此骇人的景象,望着这生病的山丘,也不得不做新的打算。
母亲在长期的带着重病的操劳下,看到自己和父亲自小生活的乡野变成如此模样,已经连着几日粥水未进,这天立夏,母亲拖着重病走进厨房,用余下不多的谷麦豆子做了粥,看着家人将粥吃完,走进房里拿出一个麻布包裹,展开后,里面是母亲准备的两身爷爷的新衣裳,楚乔的三双不同尺寸的鞋子,一套绣着木槿花的棉布衣裙是给楚羽的。
还有一个小包裹,母亲郑重的打开,交给楚羽,母亲告诉楚羽,这是父亲在女儿出生那年特地去郡县的银匠那里定做的,两只银镯,一对银耳环,一直银簪,这是父亲给女儿准备的嫁妆。
之前母亲不拿出来,因为知道女儿脾气,怕提前给了她,她拿出去换药。自从生病起,就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了,一直熬到现在,是想为这个家多做些事,给孩子们多准备些东西。
说完这些,母亲跪在地上给爷爷磕了头,将孩子托付给爷爷,和爷爷说,人挪活,树挪死,外面虽说不知好坏,可若是不离开只有死路一条,哪怕为了孩子,求爷爷将他们带出去,让他们能活下去。
母亲是和父亲合葬的,墓地在屋子后山一块种满槐花的土丘上,从前槐花开时,满院子都能闻见花香,母亲以前最喜欢这片槐花林了。虽说现在槐花树快枯死了,爷爷说,人去了另一个世界,时间就停了,山河流转,父亲母亲总有一天会等到槐花重新盛开的时候。
一家三口,是在母亲下葬后的第八日,拉着板车,在月亮还高高挂着时,趁着天黑,从后山沿着山路离开的。
每个郡县州府管理户籍和人口流动都是十分严苛的,平常,若是要出郡县,无论大小事宜,都要经过衙门盘问核查,并核实情况才准许签发过所印章,进城门时要由城门官员查验,才得以进城。
往日便如此严苛,现今灾年,各地方府衙更是严阵以待,严加防范,生怕各郡县州府,城中有灾民流入,其他州府便罢,若是灾民流入雍都,那可是国都,朝廷怪罪下来,各地方官员都要被问罪的。
楚羽他们是去逃难的灾民,自然无法签到过所,只能翻山踏水,躲躲藏藏着往前走,还好,这一路上已经有不少各乡里,郡县出来逃难的农户们,出发不久便遇见同乡一家农户,他们家一个婶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比楚羽大两岁,两个女儿一个十八,一个和楚羽同岁十五,他们的父亲也在赋役时被那场塌方砸死了,两家人心心相惜,便结伴通行了。
沿着山岭一直走了半月有余,离开苍梧后,经过临贵,金江,郁林等各郡,终于出了荆州府。一路往东的路上,楚羽以为出了荆州,其他地方应该没有受灾,起码受灾没苍梧那么严重,可一路下来,每到一处临界的山林,便涌出许多灾民,看着比他们受灾还要严重,他们衣裳虽破,人也面黄肌瘦,但精神还好,与同行乡民也气氛融洽,有事时,也是相帮相助。
可这些新出来的灾民,不仅衣裳破烂,骨瘦如柴,十分凶悍,为了几棵野菜,和自己同行的乡民大打出手,甚至抢食自己妻儿手中的食物。
夏日里,太阳十分毒辣,出了荆州后,丘陵见少,山里多是平地,却不长树木,都长苔草,但前年开始,苔草也没了,因为不下雨,草地喜雨,一不下雨,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日正午,太阳毒辣,又无树阴,赶不了路,就找了背阴的坡地歇息,爷爷想找地方打点水,拿着葫芦出去了,姐弟俩拿出豆饼来吃,楚乔贪嘴,一下拿出两个抓在手里,被新来的灾民看见,冲过来就抢,将楚乔推到在地,楚羽看见,以为他要打弟弟,上去想扯开那人,不料这人发了狠,伸手上来就给了楚羽一拳,正在板车上卸着包裹的同乡兄长看见,连忙过来扯开那人,他长得高大些,很快将那人赶走,转头看见楚乔手里的豆饼被他捏的稀碎都不放手,三人相视而笑。
楚羽看这情形,不敢再拿出食物,不许弟弟这会儿再吃东西了。让他好好看着板车和里面的行李包裹,她去向帮他们的兄长道谢。回来时,看见爷爷已经回来了,就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爷爷,爷爷看着楚羽脸上的红肿,心疼不已,提醒姐弟,以后白日里不要再从包裹里拿食物了,白天要吃的干粮,夜里趁天黑就拿出来放身上,且不能多放,一人只放小半个。千万不能让人看见我们的粮食。
这天夜里,同行的两家人,找了块平地,搭好帐子,找了些枯树枝子,堆了火,坐在一起吃晚饭,吃完东西,坐在一块说话,楚羽同婶子家两个女孩在聊天,这时那位兄长拿着个小葫芦走过来挤开自家姐妹,将葫芦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正想问,他开口道;
“这是木姜子油,好多年前我母亲做的,我是男子,平日里满山遍野的跑,经常受伤,每次受伤,母亲都拿这个给我涂,很管用的,你脸上的伤用这个试试吧,别留下疤。”
说完这话,觉得有些不妥,着急解释道;
“我不是说你丑,你不丑,有疤也没关系,女子有疤还显得英武些,别人倒不敢欺负了。不过是怕你疼,这油能缓解疼痛,你涂上很快就能去肿不疼了。”
说完,又开始苦恼,
“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别介意啊。”
看着自家兄弟这么笨,姐妹俩撇着嘴笑,起身坐的离他俩远了些。
楚羽听他说完这一大堆话,低着头,憋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转过头笑眼明媚的望向他:
“谢谢你的药油,我会好好用的,还有,也谢谢你白日里帮我和弟弟,我没什么好东西能答谢你。”
楚羽从身旁的包袱里拿出个荷包;
“这个荷包给你,这是我拿父亲猎得的野猪猪皮做的,结实耐用,你可以拿它装干粮。”
篝火映衬下俩人对望笑着,偏偏不长眼的阿弟,这是跑过来拿起人家手里的荷包,
“为何兄长有荷包,我没有,阿姐,你偏心,你怎么不也给我做一个。”
楚羽无奈,这个弟弟,没他不想要的东西,
“就这一个,你抢去吧,抢赢了就是你的。”
说完就任由他们打闹去,转过脸听爷爷和婶子说话。
婶子说,前两天有个妇人来向她借锄子,说是没有吃食了,想去找找看有没有蕨根挖一些给煮给孩子吃。她今天又看见那妇人了,像是和白天抢我们食物的那伙灾民们是一起的,那妇人和婶子攀谈时说,他们是荆州府边界的农户,他们受灾早,家里早就没有粮食了,周边的山林都被挖空了,可又不敢出门逃荒,过了荆州府的边界就是蜀地了,那里有驻守的军营,这几年也不知道咋回事,军营里天天征兵征不上,后来开始在周边的郡县乡镇抓壮丁,不过府界还好,一过界,就每日提心吊胆,害怕家里男子被抓走,不只是成年男子,但凡是个稍大点的孩子他们都不放过。
要不是家里是在没东西吃了,也不会跑出来,这现在已经过了边界了,男人们又饿着肚子,又害怕被抓,脾气变得极暴躁,有些男人连女人和孩子的食物都抢。
爷爷接过话,“这趟出来,路上怕是不好走啊,这才刚出府,便如此凶险,后面还不知会遇到何事呢,看这情形,到处都受灾了,也不知到了中原,会是个什么景象,能有地方让我们安身吗?”
爷爷透过火光,皱着眉头,担心的望着姐弟二人。
这天夜里,大家都已睡熟,远处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惊醒楚羽,她醒来便想叫起大家,但大家都已被叫声惊醒,正准备打开帐子查看情况,一道火光映入眼帘,霎时撕破了黑夜,爷爷察觉不对,让大家立即收拾行李,赶紧离开这里,行李装车的功夫,人群的尖叫声已经临近。
拉着板车一边跑,一边查看身后,大批灾民朝这边跑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拉着板车跑得慢,很快就被灾民淹没
在人群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跑的太快摔了一跤,楚羽将其扶起,向其打听发生了什么,那妇人说,有一群蜀地山匪发现近日过界逃荒的灾民颇多,有些身上还携带了不少财务,于是昨夜便集结匪寇出山打劫,身后几座山头已经杀了好些人了,还有好些女子还被绑了,说是要拉进山去,他们有武器,谁都不敢反抗。
楚羽打算将着消息告诉婶子一家,可一转头,早已没了他们的踪影,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冲散了。楚羽想起自己包袱里还有父亲给的银饰,赶紧跑去前头和拉车的爷爷商量,想把银饰扔了,保命要紧,免的被抓了搜出来反倒麻烦,爷爷点头,你舍得就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了,以后在挣回来就是。
银饰扔了后,跑了没多久,土匪就追上来了,将灾民团团围住,有行李的,将其行李割开,翻了一地,若是翻到银钱就将那包袱的主人就地斩杀,楚羽一家躲在人群中跪地低头,听着被斩杀的尖叫,寒毛竖起,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土匪好像在包袱堆里发现了什么,拿长刀撩起一个包袱,从包袱里抖出两个刻花的银镯,这时人群里两个女子,跪在土匪面前,哭求他将镯子还给她们,说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楚羽听到这声音,心里一惊,这不是婶子家姑娘吗,这可怎么办,这时楚乔也反应过来,楚羽和楚乔对视一眼,急得满头大汗,望向爷爷,爷爷显然也已经听出姐妹俩的声音,可爷爷拽着姐弟俩,要他们好好跪在,不许出头。
土匪嗜血成性,将两只镯子揣进怀里,抬起刀便要杀人,这时婶子家的那位兄长冲了出来,与土匪扭打起来,婶子为了护住孩子,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上去抢那土匪手中的长刀,土匪头子见状,立即呼和众土匪过来将几人乱刀砍死了,逃难的灾民们见此情状,激奋起来,也不管生死了,都站起身冲上前同土匪们打起来,不一会儿便死伤一片。
混战中,山坡下突然传来马蹄声,片刻后,蹄声临近,火光冲天,是一队穿着护甲的士兵正朝这边奔来,他们喊着号子,训练有术,很快将土匪们尽数杀尽,顿时血漫山野。
原以为他们出现是帮助灾民绞杀土匪的,可将土匪杀尽后,他们却命令,将灾民男女分开,男子那队,除了老弱病残,连会走路的幼小孩童都一齐绑了抓下山去,瞬时,山里一片寂静,除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行动速度快到楚羽都没有反应过来,婶子一家就被杀了,楚乔被就抓走了,爷爷还在打斗时把脚扭伤了,刚刚楚乔被抓走时是不是向她求救了,她为何站着一动不动,她悲伤,愤怒,却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楚乔瞪大眼睛,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还是人世吗?天下旱涝皆有老天做主,天灾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我们是人,人不是有家国律法约束吗?不是有礼仪教习吗?不是有道德规训吗?为何无人执行了,这世间是变成炼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