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沅尴尬一笑:“怎么、怎么会。”说着，她下意识蹭着沈瑄肩膀从半敞的门缝溜进去。
沈瑄似有似无地哼笑一声，顺势抬手把门关上，低头看着自投罗网的某人。
惜沅不自在地避开沈瑄的视线，后背抵在门拴上，硌得她发慌。刚进门她便后悔了，原先只是打算在门口把三百两银子给这人，怎么眨眼的功夫，这腿就不听使唤自己进门了。
“我这几日有事处理，一时脱不开身。哪怕你不把簪子送过来，我过几日也会来找你的。”惜沅找补道。
沈瑄轻飘飘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怎的。
大门后面怎么看都不是个适合谈事的地方，因此沈瑄提出去前厅坐着详谈时，惜沅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惜沅目光无意落到沈瑄腰侧，随后便定住。
“你、你这荷包？”惜沅看着那个碧绿色的荷包，语气迟疑。
沈瑄步子一顿，伸手将荷包解开托在手掌上，递到惜沅面前，道:“这荷包是少爷赠予我的，三姑娘可是好奇？”
荷包近在眼前，惜沅看的清清楚楚，这分明是自己送给沈公子的生辰礼。她知道自己的女红属实拿不出手，缝制这个荷包已是勉强。她原以为沈公子是不愿意戴，未曾想竟是已经将其送人。
惜沅胡乱应了一声，眉眼耷拉下来，是一眼便能看出的失落。
她跟在沈瑄身后落后两步的距离，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惜沅一时不防硬生生撞上去。
“唔——”惜沅发出一声痛呼，只觉得自己如同撞到一堵石墙，又厚又硬。
沈瑄转过身，目光落到三姑娘泛着红意的额头。
他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下，哑声道:“抱歉。”
“怎么突然停下来？”惜沅揉着额头。
沈瑄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着那个荷包，语气微妙:“就这么喜欢？”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惜沅听不懂，茫然地“啊”一声，道:“什么？”
“无事。”沈瑄压着眉眼，倏地回过身。
惜沅反应不及，见他步子加快，忙提着裙摆快步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惜沅喘着气落座，不等招呼自行斟了杯温茶，匀了匀气息方才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何意？”
沈瑄错开视线，道:“三姑娘今日找我可是为那日之事？”
惜沅总算想起正事，不再纠结方才那句话。她伸手往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直直往沈瑄面前递过去，一脸肉疼:“那日答应给你的三百两。”
沈瑄没有接，摇头道:“我不缺银子。”
沈府的下人月钱很多吗？怎会不缺银子，惜沅心下纳闷。
视线扫过屋内摆设，惜沅一瞬间福至心灵，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沈瑄的这间宅子比她家的还要大上不少，陈设低调却不失雅致，屋内摆件一眼瞧去便能看出其价值不菲，这不是一个沈府的下人能有的。
“你不过是沈府的下人，怎会不缺银子？”惜沅问道。
沈瑄眸色微动，低声解释道:“我并非有意隐瞒，是少爷不许我在外唤他兄长。”
惜沅凝眉，她来上京这段时间，从未听过沈家除了淮安公子外还有一位少爷。
“为何不许？”惜沅刨根问底。
沈瑄道:“我娘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在我三岁那年去世。夫人与父亲都不喜欢我，府里无人当我是沈家二少爷，我在府里同下人无异。”
他面色平静，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像在讲述他人的身世。
可惜沅做不到无动于衷，短短两句话，她却脑补出年幼的沈瑄爹不疼娘去世、在奴仆的欺凌中艰难生存的画面。
一时间，惜沅不由眼角泛红，哪里还会计较沈瑄欺瞒自己之事。
惜沅怜惜地看着沈瑄，摸摸索索从袖子里掏出仅剩的碎银子连带着那三百两的银票一起推到沈瑄面前。
“这银子你就收下吧。”惜沅心疼他的遭遇，却忽略一点，若沈瑄当真如他所言处境艰难，又怎能买得起这间宅院，还道自己不缺银子。
沈瑄低头看着桌上的银票以及几块碎银，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最不需要的便是无用的怜悯，他觊觎的是一颗独属于自己的心。
他想要三姑娘眼底只能装的下他一人。沈瑄抬眸，沉沉地盯着惜沅。
惜沅无端背后一凉，她缩着肩膀搓了搓手，只当自己穿少了。
沈瑄最后还是没有收下惜沅的银子，只道自己不需要三姑娘负责，若是三姑娘实在过意不去，便答应他一个请求。
至于是何请求，他现如今还未想好，若是有了想法自会找惜沅兑现。
惜沅犹豫了一会儿，将两者比对后，认为一个请求不如三百两有诚意。可沈瑄执意如此，她半推半就也就应下这事。
事情解决后，惜沅想起翠荷还在巷子口等自己，忙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惜沅背对着沈瑄，听见其在身后小声道:“如今三姑娘与兄长的婚约作废，可有想过以后。”
惜沅摇头，又听见他道:“他是他，我是我。三姑娘莫要因为兄长之事牵连到我……”
沈瑄停顿了一下:“……而故意与我疏远。”
此情此景，沈瑄说出这番话，已是逾矩，若是细想一下便能猜出他的未尽之语。
惜沅脊背一僵，却是因为心虚。归根结底，沈瑄还是沈家人，与沈君安是血脉之亲。如今沈余两家婚事作废，她不欲与沈家的人有过多牵扯，自然不会同沈瑄走近。
方才沈瑄的一番话惜沅没有细想，她勉强笑着，留下一句“自是不会”，随即匆匆离开。
——
自那日后，惜沅一直在等沈瑄提出自己的请求，奈何沈瑄毫无动静。
惜沅成日窝在秋水阁，吃着零嘴看着翠荷收罗的话本，闲着无事做再与翠荷拌拌嘴，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再听到沈家的消息时，惜沅一时间还有些愣神，许久才缓过来。
沈君安要成婚了。
惜沅沉默许久，故作轻松地问道:“可是同赵二姑娘？”
翠荷斟酌着说道:“听说是尚书府的二姑娘。”
半响，惜沅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翌日，惜沅不似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早早便醒了。她没有惊扰外间守着的丫鬟，自己默默坐到软榻处，透过半敞的窗看着外面。
时辰尚早，惜沅还能看到半轮弯月垂在漆黑的天幕上。
待翠荷睡醒推门进来时，便看见自家三姑娘双手抱着膝盖缩在一起，眉眼间满是落寞。
翠荷走上前坐到惜沅身侧，轻轻唤了一声:“三姑娘。”而后不知该说什么。
惜沅扭头看着翠荷，良久，轻轻倚靠在其肩膀上，小声道:“翠荷，我难受。”
“我知道。”翠荷抬手抱住三姑娘，她身量比惜沅要高些，可以将惜沅完全抱住。
这段时日姑娘面上看着和个没事人一般，成日笑盈盈的，可翠荷知道，姑娘常常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枯坐半夜。
两人静静地坐了很久，直至天光大亮，阳光带着暖意斜斜照在惜沅身上。
惜沅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擦掉眼角未干涸的泪水，仰头笑着对翠荷说道:“翠荷，你今日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
余老爷也听说了沈家的事，气得当场砸了两套茶具。若不是担心牵连沅沅，他恨不得提刀去那沈府要个说法。
为此，听到惜沅说要出去散散心时，他也不拘着她，巴不得她出去逛一圈回来，将那沈君安忘个干净，免得徒伤心神。
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地坐上马车，先是去街上买了一堆零嘴小食，随后才去城西寺庙。
去寺庙是翠荷的主意，她想着自从来了上京，三姑娘便诸事不顺，今日正好借此机会去庙里替三姑娘祈福去秽。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着，翠荷抽空掀开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只见马车走在一条凹凸不平的小道上，四周荒草丛生，无半点人烟气息。
她当即面色一变，猛地起身往前掀开面前的帘子，赶马车的车夫不知何时成了一个生面孔。
翠荷厉声道:“你是谁？”
惜沅意识到不对劲，跟在翠荷身后探出头来。
车夫在这时回头，面上带着诡异的笑，狠声道:“一起去死吧！”
话落，他便高高扬起缰绳，绳子抽打在马身上，棕马受到刺激，仰头高高嘶鸣着，随后发疯般地往前跑着。
马车不受控地开始倾斜，摇晃着。
……
密林里，翠荷死死攥着三姑娘的手，拼命往前跑着。
她们方才侥幸从马车上逃下来，原以为逃过一劫，身后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却将她们逼入绝境。
惜沅从马车上摔下来，幸有翠荷将她护着，只受了轻伤。翠荷却是折了手臂，勉强跑了这么会儿，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不知过了多久，翠荷腿一软，狠狠跌倒在地。
她忍着痛试图爬起来，以失败告终。翠荷惨白着脸，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角滑落。她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使劲地推着惜沅，哑着嗓子催促:“姑娘，别管我，快跑！”
惜沅摇着头，眼泪同汗水爬满整张脸，她使劲拉着翠荷，试图将她拽起来。
“翠荷……你起来……，我……我背你走。”惜沅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惜沅屏住呼吸试图瞒过那些人。
全是徒劳。
眼看着那群人要围过来，翠荷不知从哪里来是力气，直起身死死推了一把惜沅:“快走！”
惜沅往前踉跄了几步，嗓子哑的不像话，语无伦次道:“翠荷，我救、我喊人来救你……”
惜沅咬着牙拼命地往前跑，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宽，眼看就要见到曙光时，面前出现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还跑吗？”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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