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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子时,万籁俱寂。角灯独自游荡在街上,譬如夜里幽魂,直至碰见又一漆红大门,提灯之人才止步叩门。门侍不待通禀,便引着她入府。二人穿过熟悉廊道,熟悉角落,于王府书房前驻足。
书房里灯火通明,而此刻那人手中的灯笼忽而湮灭。
“阙先生,请进吧。”
阙兰因掩着袍袖,推门而入,便见沐王端坐正中,虽过晚时,却依旧身着大紫礼袍,发冠紧束,双眼炯炯,毫无倦色。
阙兰因心中一颤,并不拐弯,便从袖中取出另一张薄纸,露出那威严玺印,待沐王跪下,便道:“传陛下口谕,林妃新春成疴,朕心甚忧,自即日起令尚宫有司贴身照料,不得外出;沐王萧衍孝德有亏,以至母病而不察,朕本欲重惩以端国之孝道,念及林妃病虑,着其每荀入宫探看,若有阙误,必严惩不贷。”
沐王谢恩礼毕,起身后,忽然自顾喃喃道:“亲王何益,亲王何用?”他踱至窗前,推开窗格,任由朔朔寒风往脸上扑来,不由想起肃北林原,想必那里正是鹅雪倾覆,风刮在士兵脸上是何般模样,冻红亦是苍白,是否能磨平岁月伤痕?岿然不动的心到底是冻不得,还是动不得?
阙兰因伫立半晌,冷冷道:“肃北王月中便要回京,娘娘本当无虞。”
沐王猛地回身,冷言冷语灼人心,脸瞬间涨得彤红,连近几步,居高临下道:“我是亲王,肃北王是藩王,若事事要舅父来作甘草,陛下会如何想?母妃的处境又会怎般微妙?你我筹局到底有何意义!”
发作几时,萧衍额间青筋已然外崩,忽而又泄气道:“不过是换群人作戏于本王看,却是苦了母妃,逼作那台中伶。”
阙兰因不经意间将那薄纸攥紧,待发现时,已然有了褶皱,她垂首小心折叠放回袖中,低声道:“都知道……殿下,臣都知道。可熬过这个冬天,局势必会大变,届时冰雪消融,云销雨霁,那是何种风光,殿下不想看看吗?”
这话到底是在对谁说,她已经辨不清了,一个又一个隆冬,一年又一年难捱,她和他都没有走出来,他们都没有走出来。履薄冰,多一份负重,便多一分危险,因此只能前后而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照面。为了重逢,为了去看那风光,都是值得的罢。
沐王向后踉跄几步,背抵在窗檐,待寒气倾彻脊椎,双颊慢慢冷了下来,问道:“你何时与四弟有的牵连?先生不必瞒了吧。”
阙兰因叹了口气,便将刑部案几处细节单拎出来,由闻引真推到信王,其间种种一一道明。
“信王与皇后似亲母子,不论人前人后,皆有可察。他这般暗地作为,隐匿锋芒,是要做什么?”想到此处,沐王只觉后脊寒凉忽地侵入内腑,一阵哆嗦。
阙兰因问:“殿下可还记得信王生母?”
沐王一愣,回忆道:“冯妃曾受父皇宠爱,不过福分稀薄,早些年得了重病,太医回天乏术,便殁了。”
阙兰因又道:“那殿下可知,冯妃便是威宁十九年抱恙而殁,恰在那案子之前。”
此言一出,沐王随及站直,身子被吹得有些僵,便来回踱步以求回暖,却不去关那窗,任由冷风灌入,拂向阙兰因。思忖几时,越想越惊愕,顿时沉色问道:“幕遮天到底知道些什么?”
“今夜谈话,卷旧尘,搏新机,自臣口中说出,殿下可信可不信,抉择在您。若不信,便当东风射马耳,消弭于此。”
萧衍凝视着她,见那玉眸竟是水华满满,不曾躲避,直直道:“本王明白。”
“冯妃之病并非不可治,却是药方里多了一味相冲之材。冯妃,不过是翊王案的牺牲者。毕竟,她可亲眼看见那巫蛊小人出现在中宫。”话至此,她的神色已携上几分狠意。
沐王全身都在颤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往日猜测皆若浮云,此刻坐实却是另一番情景,千万干系,仅是一缕便担着凄惨性命,拨开阴霾,又会露出怎样血窟窿?
“冯妃也曾入中宫养病,殿下懂了吗?”阙兰因将窗杆收起,隔开了寒风,却没有隔开寒意。
萧衍凝噎许久,扶着椅臂,来回摩挲,直至掌心泛红,咬牙道:“相同的戏码,又想在我母亲身上重现吗?信王绝不会是同情于我,他想借刀杀人。冯妃之死也是父皇一道疤,我这个弟弟倒不怕兵行险招。”
阙兰因苦笑道:“皇室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为了目标更是不惜一切,此次便是对等交易。说句僭越的话,殿下觉悟却不如这信王。亲王何益,殿下若想不明白,别人又怎能替你回答?”
到底为何夺嫡,为了心中野心,为了不再失去,亦为克服心中魔障?前人之鉴血淋淋摆在眼前,即便只是微露锋芒,亦会虎狼环伺,兄弟阋墙,父亲仇视,至爱受难,明知如此,决然走下去却又是为了什么?夺嫡者自私,何尝不是自苦?
“本王是想不清楚,可此刻却明白,踌躇只会坏事。先生,我该怎么做?”
“太子势必要借旧事起浪,于殿下而言,或许是个机会。”
沐王一颤,深吸一口气道:“十年,陛下定槌定性,此案早已讳莫如深,先生要从何查起?”
“翊王一倒,阮氏无倚,双双连罪,其间惨状,殿下最是清楚。臣领幕遮天查明真相,是本职。如今,只需殿下一言,借殿下名义,方成大义。”
阙兰因垂首作揖,阴影之下,眼睑不断发颤,一身红袍如载冤血,刺目又张扬。这一刻她等太久了,以至于便是算无遗策,步步落盘,此刻却在心中自嗔,若是他没有这个决心,就是舍弃十年努力亦要另寻他法。不过赌输而已,不过又一十年而已。
“本王愿意,还请先生筹谋。”
此一句,阙兰因双耳如沐春风,双眸如浴春雨打湿一片,衔在目眦之中,微微阖上,只觉一片温热,又即刻掩袖擦去,不示人前,只抬首道:“谢殿下。”
这些细微感触,沐王不曾察觉,却记起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来,沉重道:“有一事,要说与先生。”
阙兰因会意地点点头,道:“殿下重情重义,臣皆看在眼里。郡主绝不宜嫁与世子,于国于私都是大大不利。”
萧衍目光变得黯然,似是忆起儿时事来,以无忧无虑起端,却已彻骨疼痛作结,自始未变的也就剩下那份作伴情意了。郡主于他,是不染明星,怎能任由她坠入泥淖。
“本王必会倾尽吾身。”沐王起身,朝她施了一礼。
“臣庶竭驽钝,愿达君愿。臣深夜前来,还有一事。肃北战事起,此次替王爷使京的,是谁?”
面对突然的转折,萧衍一时迟钝,想起年前收到舅舅传信,不及同阙兰因相诉,便从笺盒里取来,递了过去,道:“先生自己看看吧。”
寒肃冬日,秉烛相探,单纯心思变得繁复,又化作一片赤忱,相互托付,融在这一笺家书中,在这落款官印上,在这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里。
“阙先生,已至深夜,裴老向来疼惜你这个学生,若是惹得老师徒忧,倒是本王不是了。”
阙兰因合上信笺,双手交还,再不多言,走到门槛处,门外滞在地上的灯此刻已重新焕亮,她浅浅一笑,弯腰提灯而去。
***
翌日清晨,裴陌独自前往庆宁宫。
后宫殿宇清致,女子聚集所,锦衣男子阔步其中,哪能不惹眼?一时蜚短流长,传成新春头一桩怪谈。深宫之人倒是不惧,却也能避则避,道是洁身自好,不愿惹了一身腥气去,徒晦新意。
庆宁宫并不远僻,多年未来,却是难寻其位,裴陌此举本就有些逾礼,更不便随意请人带路,硬是绕了半天。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嗤笑,裴陌回头望去,见一位宫人悠悠然向他走来,衣着秀丽,面容姣好,眉眼间亦没有卑微姿态,以裴陌多年察人经验来看,这人地位不浅,亦或主子不凡。
宫人走近施礼,问道:“指挥使大人可是迷路了?”
“正是。”
宫人微微颔首,走到他的前头,道:“娘娘等很久了,大人随妾来吧。”
裴陌心中明了,便随她而去,果然片刻便见那熟悉宫阙,甍上兽仍是那般孤傲,半分未减。同云雾山一般无二的梅花盛放在庭院之中,至纯的赤色,张扬又刺目。
裴陌有些踯躅,此刻才真觉格格不入,只感一身锦衣突兀,用心肮脏,赧颜面之。
那宫人见他停下,柳眉一蹙,嗔怪道:“大人还是快些吧,不知娘娘身子有恙么?”
裴陌不再推脱,随之往殿内暖阁去,那宫人驻足在阁门前,朝里禀道:“娘娘,大人来了。”
无声几时,忽闻一声剧烈咳嗽,夹杂着凛冽一句:“言卿,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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