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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下钥时分,宫道已非来时暖色充盈,此刻却是昏暗一片。寒风自宫门灌来,被两壁笼着,发出啸啸声,如同离人哭嚎。
阙兰因拢了拢袍服,伫在其中,前是凄凄暗道,后是堂堂御阶,哪端都是渊,等待再等待,也终是孑然一身。袖中谕旨灼着小臂,仿若再催促她向前走去,再多停留,便会徒增伤疤。
阙兰因从宫人手中借了盏明灯,只能照亮脚下方寸地,再没有多余。她随灯光寸寸踱去,正如十年来每一步如临深渊般。人心总是算不尽的,否则走过几百遍的道为何还是这般暗不可测。
恍惚之间,鼻尖忽而触到一鼎梅花香,她忽而想起,这时节云雾山的梅开得正盛,从前最喜的花,放到现今,总是裹挟着一股血腥。身后那人张开臂膀将她拥入怀中时,这血腥便愈发浓重,以至于她的手指颤抖着,将那唯一光芒坠向地面。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实在无力。
“李同知,救出来了吗?”
身后那人沉默了半晌,徒留温热气息在她发顶缠绕,一阵麻木贯流全身。
终于他沉闷道:“已在裴府,还未醒来。”
她嗯了一声,然后便是无边的沉寂、昏默、与脚边扑朔的灯光。不必揣度对方心思,没有暧昧,没有情愫,不过是孤魂与野鬼的拥暖。皆是满身血腥,上碧落,下黄泉,都洗不净。不如就此混杂在一起,让意志慢慢沉溺。
忽而,那腰间的清心铃悄然作响,清脆地敲打着模糊意识。
风来了。
阙兰因刹那清醒,用后肘将那勃热的胸膛推开,弯腰捡起灯笼,回过身去,熠熠火光晕上二人脸颊,攀延进双眸。
灼灼目光相对,其间百转迂回。她依然是谋士,他也依旧是镇抚使,他们有各自的道,谁也不会因为谁停下脚步。
阙兰因提灯在前,微微偏头道:“谢大人借下官令牌。秦小旗应替我还回去了,大人可收着了?”
裴陌讪笑道:“行刑人,不是你。我借你令牌,你却让他人代劳么?”
“若我说,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大人信吗?”
他疾步走到她前面,灯光之下唯见那□□背躯,前方黑暗一概抵住,灯笼的光就聚在二人之间,只听他言:“那南陵王世子应允了你什么,我还不够你用吗?”
“裴大人倒是不避讳,既是如此……”阙兰因左手掌心触上他的肘,蔓延而下,滑过小臂,掠过腕,最终一点点交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她戏谑道:“镇抚使也愿意成为我的刀吗?”
裴陌并不在意,只是反扣她的手继续前行,快到宫门才道:“待会儿要往何处去?东边,还是西边?”
“西边,缪春坊。”
“那不巧,我们并不同路。”
裴陌松了手,回身挡住阙兰因的去路,垂首凝视着她,那颈间细疤在微弱的灯火之上显得格外柔和。
“同行一段,已是幸事。”阙兰因放下灯笼,双手相抚,躬身朝他端正行了一礼,便提灯拂袍而去。
***
信王府坐落朱雀后街,已过宵禁时分,府外熙攘街市此时奚落一片,可总有人喜欢在黑夜纵欢肆欲。
阙兰因叩响王府的大门,叩了许久,才有亲侍从里面微开大门,睡眼朦胧地透过门缝朝外观望,见来人一身红袍,瞬间清醒,从门中探出身来,朝阙兰因行礼道:“大人,殿下已睡下了。”
“起来。”阙兰因沉着目色,低声斥道。
亲侍瞬间拉下脸来,这阙大人虽是位卑,倒也受过殿下尊待,故而给她几分薄面,谁料她这般傲不视礼。殿下就算受尽陛下冷落,往日门庭稀薄,大臣不待,也不至于被这小官随口起唤。
这亲侍撑着面子道:“殿下已经睡了,大人请回吧。”说着,便要去阖门。
阙兰因却用手抵住门缘,目光愈渐狠厉,道:“陛下口谕在此,信王这是要忤逆君上吗?”
亲侍满身正气瞬间化作挫气,双腿不由打颤。王府这么些年来,何时独谕圣旨,又恰是这敏感之日,夜寐之时。
“这……这……还请容我去禀明殿下。”亲侍屈着身,便要往门内缩,又要将那门先行叩上。
“不必遮掩,我自会去偏院等。殿下要纵欲,另挑个时辰吧。”阙兰因猛地扒开那门扉,朝里踱步而去。
那门侍无法,只得任由她去,忙不迭地跑去内院传秉。
阙兰因在偏院候了半晌,便见信王满面彤红地踉跄而来,衣衫虽是规整,可那飘逸絮发却来不及束紧,一丝一缕从簪中垂落,随风荡开。
一见阙兰因,信王竟是滑跪而下,显些被袍摆绊倒。
刚刚那亲侍追在身后,满目讶然,却又不敢作声,只得跪下微搀着信王,小声道:“殿下,地上凉,让小人放件物什罢。”
萧泽摇摇头,将他推搡开,又发声让他退下,此刻庭院之中只剩他和她。萧泽的发被风彻底吹散,落于肩侧,衬着稚嫩脸庞一层阴厉,身躯于这凄凄寒夜瑟瑟发抖。
阙兰因从广袖中取出一张薄纸,庭院微弱的灯火映衬下,纸背透出的字迹以及那象征至上皇权的玺章愈发刺目。
萧泽仅是略微凝目,便觉着四肢无力,寒热交织。他仍记着上次这般无力,也是在那谕旨之下,目送着宫人将母亲的尸身带走,不得挽留。
阙兰因念道:“传陛下口谕,皇四子萧泽恭礼德忠,自处于中宫膝下,敬孝皇后,辅弼太子,朕心甚慰。值此新春,特封为正一品郡王,自即日起入礼部观政。”
“谢陛下隆恩,臣谨遵圣谕。”萧泽叩首而下,待要起身,四肢早已冻僵,只能微微抬首,仰望着黑夜里的身影。
“恭喜殿下,册封明旨不日便达王府。”阙兰因将口谕收回红袖之中,撩袍跪下,双手托起他的肘,低声道:“殿下,可愿与臣进屋详谈?”
二人目光相碰,萧泽不由得一颤,那如渊般深邃的眸让人不断陷落,他迅速阖上眼睑,将头略瞥过去,任由她将自己扶起。
半刻后,程亮书房内,萧泽捧着一盏热茶坐在椅上。阙兰因则站立于前,重新见礼后,道:“对面缪春坊的春酒已是酿成,近水楼台先得月,下官可否在殿下这儿讨壶酒喝?”
萧泽口中啜着茶,身子许久才回暖,几丝乱发误入盏中,正如心绪一般令人烦扰。闻言,他将发丝丝拨出,盏放一旁,道:“酒还未热,本王才是冷酌下肚,便引得学士入舍讨要么?”他打量着阙兰因,见她一脸赔笑,叹道:“自不会少你的。不过,学士何以深夜替陛下传旨?其间缘故……”话到此,便止住了。
阙兰因忙撩袍跪下,叩首道:“君之意,臣不度,非真不量,述之于口必祸矣,望殿□□谅。今夜徒是膏火自煎,风云瞬息而变,耽误不得。”
萧泽微愣,却是明白过来,只道:“行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虚礼,起来坐吧。”
阙兰因遂起身,坐于下首。
萧泽身子向前一凑,神秘兮兮道:“今日破釜沉舟,本王当是赌对了。学士神机妙算,如此一来,我倒是有些羡慕三哥哥呢,只是疑惑,为何是他?”
阙兰因莞尔一笑,也作诡态,低声道:“信王殿下志不在这金笼,何必问这些?”
萧泽一愣,随即往后靠去,翘起了腿,冷笑道:“哪有皇子丝毫不琢磨那个位置?这份血脉、这份野心,是会传染的。只不过,本王有比这更应心的愿望。学士踟蹰,本王自不强求。”
“谢殿下。”阙兰因微微拘礼,垂首之时,嘴角不禁上扬,即便语焉不详,也能感悟到那譬如刀尖舔血的快感。
这份相似的欲望便是不求其位,只求寸磔仇雠。
信王突然起身,走到下首的位置,靠着阙兰因坐下,如此僭越,阙兰因刚欲起身,却被他一把拽住,硬是按在椅上,道:“阙学士既送我两份礼,本王亦有秘密相赠。不知学士敢不敢听啊?”
阙兰因不再抗拒,只是苦笑道:“愿闻其详。”
信王附耳半晌,待话毕,便松了手,又起身回了上座,再看阙兰因之时,却是有些失望,那深邃玉眸中没有惊喜、没有愕然、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伤。
阙兰因回过神来,连忙从座上起身,躬身作揖道:“实在苦了殿下,怀郁于胸,无异于载疴入体,非常人所能及。臣之礼太薄,不足以相馈。今夜所有,臣当铭记于心,助殿下达成心愿。”
信王目光灼灼凝视着她,方才反应过来,道:“缪春坊的酒,今夜还拿走吗?”
阙兰因道:“那便等到东风来时,再与殿下共饮吧。礼部事宜繁冗,殿下还需早做打算。透与殿下几句,吏部蓄势待发,三司按罪定刑,北镇抚司查证相佐,朝中浊流即日翻涌而上,可谓威宁三十年来换血大际。殿下已是局中人,谋利不如谋势,碾碎仇雠指日可待矣。”
话毕,她行礼退却,出了王府的门,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此刻袖中仍有两份谕旨未曾交递出去。皇帝用心实在狠厉,一箭便穿向她的喉尖,明日之后,她身后又将有几双眼睛?亲近之人疑心,敌对之人仇视,那又会是怎般销魂滋味,恐怕兄长已经体会,现在轮至己身,真是不甚荣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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