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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筠心中暗叹,不愧是叱咤多年的指挥使,十年未归,回来短短一月,京城杀伐便尽回其手。
首次露势就碰上如此强敌,是这位雍王世子没有想到的。他愈发肯定,宋千郎不留情面地驳回自己的话,像是知道他站在了罪恶之上,一旦点破,便会失去立场。虽然有些不甘,但欲要博得利益,必定有舍。
宋千郎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一场不在掌控之中的局,硬要掺和,只会被动,不如静观其变。
宋千郎亦不给世子辩驳的机会,闭上无常簿,贴回襟里,道:“诸位大人都是肱骨之臣,只要不威胁龙势,我宋千郎没有理由深究。但这其中的牵丝瓜葛,北镇抚司迟早要勘破。若想及时止损,让我提前,定罪。”
大家都是官场老手,一下子就明白其中晦意:宋千郎可以替他们阻拦北镇抚司的调查,但需要一个罪名,或者说需要一个罪人。这个罪人不是由他们决定,而是指挥使想要除去谁。互惠互利,才是官道。
众人各怀心思,望着往日同僚,对比一番,都希望别人比自己更招其恨。
霍无期却阖上眼睛,嘴唇弯成奇怪的形状,看上去格外瘆人。他垂着头,惨笑几声,朝宋千郎一拘礼道:“指挥使要我的命,不如直言。”
宋千郎摇了摇头,那双鹰眼却散发出得志的光芒,道:“霍大人言重了,您都是国丈了,我还敢动您半分?”
霍无期硬声说道:“我还不是国丈,小女也还不是太子妃。”
“快了,不是么?”宋千郎放声大笑,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着实让人心惊。门外冲进两个虎臂蜂腰的锦衣卫,将席间的杜蒽一把架起,往外拖去,来回不过刹那。
只听见门外传来杜蒽的惨叫,“宋千郎,你,你不得好死!我可是傅……”只说到了“傅”字,便消了声。歌舞说书声渐渐入耳,却不能愉悦身心,更是让人惊悸。
内阁与锦衣卫皆是皇权象征,独立为威宁帝做事,前者文臣理朝,传君王意志;后者武士监察,除皇权掣肘。于世人而言,内阁处明面,势力更压锦衣卫一头,锦衣卫对其动手,必要思忖再三,否则便是打皇帝的脸。
霍无期此时只觉眼前虚晃,仿佛刚刚拖出去的是自己,可是定睛回神,他仍伫在暖间,魂却似如在地狱中走过一遭。
他刚才想到两种可能。其一,太子安排宴席,却引狼入室,恐怕是想借别人的手除去自己,这样一来,事情败露,也不至于危及东宫。其二,这一切只是宋千郎的陷阱,太子也蒙在鼓里。而满座朝臣,值得这位指挥使亲身拿人的,只有极具威胁的刑部尚书。
拿下杜蒽此举,却致使两种可能都无法成立。
宋千郎扫视席间,就像一头鹰,俯视着围圈的猎物,随便一口便可以将其撕碎。最后,他的视线落到了红袍公子的身上,世子已回坐,正悠哉悠哉地喝酒吃菜,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宋千郎朝他拱手道:“王爷爱子,陛下亦疼惜世子,还望世子莫要辜负。”
程筠刚将鱼肉塞入口中,又用筷子挑了出来,鱼肉浸满啖渍,他盯着这鱼肉,道:“君为刀俎,何谈辜负?”
话虽轻巧,宋千郎却忍不住深思,此“君”是指自己还是陛下?又或是皆是。世子入京,实则人质,好似砧上鱼肉,这是在堂而皇之地影射不满吗?
宋千郎不欲再究,他的目的已然达到,旁外生枝毫无意义。这条毒蛇需得慢慢敲打,未觉七寸,不宜过猛,否则于隐秘处反咬一口,也是疼。
待这位指挥使得意离去,这场宴席变得更为寂静,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的猛烈搏动。可看那世子毫不浪费地将面前食物吃得不剩,然后净了净手,朝众人天真地一笑:“看来,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霍大人,佳肴美酒,幸哉,幸哉。”
霍无期惊魂未定,被世子一唤,愣是回过神来,“世子喜欢就好。”
程筠起身离座,从席间穿过,走到隔门处,转身说了一句:“霍大人,若有难处,可以来王府喝喝茶,也算本世子还请与你。”
***
阙兰因从秘廊中走出时,此席已散,只留下残羹冷炙,暖炉里的炭火也烧得殆尽。
这时,一阵灵脆铃声从身后传来,一只温凉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阙兰因默默道:“裴大人,我这边都做好了,不必忧虑。”
裴陌没有出声,只是将她转过身来,来回打量,似要从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阙兰因也抬眼看他,二人头次这么平静地相视,视线之间交杂着奇妙又朦胧的情绪,那醒目的伤疤印在眼中也变得柔和。
旁观一场亲自设计的谋局,也是极耗心力,阙兰因实在无力再假意争锋。可渐渐地,她不得不收了视线,因为那笼着笑的沉眸真的会让人陷进去。
自从裴陌识破了她的伪装,便开始了更深的探究,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让他更加接近真相。
阙兰因低着头,沉声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请大人入雅间详谈。”
裴陌迅速松了手,眸中仍充斥着探索的欲望,只是多了一丝礼让。
进的还是上次那个雅间,从那时起他便入了她的局,浸陷其中,断开的联系重新开始缝合。而此时,伴随着清淡的茶茗之香,他们相对跪坐,要去布下更深的谋划。
阙兰因细葱般的食指拂过茶水,在木桌上浸开一个点,“北镇抚司是第一个钩子,引狼出室。”
裴陌盯着那一个点,说:“我已在明面,何必要让宋千郎出手?”
阙兰因抬眼凝望着他的眼,从中读出了不甘,还有一丝痛恨,她叹道:“裴大人,一场棋局之中,并不是非黑即白。每一枚棋子都有自己的立场,利用好它们的立场转变,方能于大局上取胜。北镇抚司需要蓄力,得罪陛下、得罪臣子的事情就让指挥使替你做。不让其参入,反而不得信任。”
裴陌浸淫朝局多年,如何看不透。身为北镇抚使,光是当初对抗宋千郎的残留势力就已是耗尽心血,提拔寒门又是与世家相悖,获取陛下信任更是靠着一件件血案。经百罹,登高位,一步都不能踏错,但是按兵不动,恭维仇人,于这些努力而言实在讽刺。
“阙兰因,我必须说明白。这是最后一次。”
阙兰因低垂着眼睑,若有所思地拿指尖沾水,接着,她突然抬手,沾着水的指头轻点到他的眉尖,又瞬间放下,只留水珠滑落鼻翼。“眉眼观心,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裴陌一时不敢动,提着心,那水滴含着她的温度,好似不愿离去,挂在鼻尖。
不等裴陌反应过来,她的指尖又落在桌上,在原先那个点旁又浸开一个新点,“杜蒽,画市交易的最高卖主,杀鸡儆猴。”
“试探信王吗?”裴陌恢复了凌厉神色,也从杯中点水,用更宽的指尖浸开更大的水点,覆在其上,“信王拿闻引真诱我出来,可其实际的手笔不在闻,而在杜。太子的舅舅是内阁首辅,信王蛰伏东宫多年,想要接触内阁大臣并非难事。我看这是一箭三雕。”
其一,入交易之局,洞察势力。其二,卸内阁重臣,打击东宫。其三,不动声色,掌握朝臣把柄。
阙兰因自是明白,又在桌上落下一点,正好与另外两点构成三角形态,“三足鼎立,方是稳固,雍王世子起的作用不容小觑。”
“世子向来端正有礼,从不逾矩,军事能力更是承袭其父,深得陛下喜爱。他是雍王的儿子,那沉稳面容之下隐藏着什么,并非一时可窥探,需得循循诱之。这次世子出面看似冲动,我猜却是蓄谋已久。毕竟,拉拢大臣的最佳方式,是于危难中相救,于岌险中相胁。”
裴陌对这位殿下可谓格外关注,透过这个年轻世子,他能感受到远在西疆的沙尘气息,裹挟着父亲的冤血,愈发清晰。父亲埋骨于苍梧山,他不能重蹈覆辙。
“世子想要为父蓄力,我们就给他力,反噬其身。”阙兰因运筹在心,自信溢于言表,“反噬其身”四字更是透着一股狠辣。
裴陌体内忽而涌动起一股热流,遍布全身,他握紧了拳,集聚力量,道:“你要怎么做?”
阙兰因沾水将三点相连,又在其中一条连线上打上叉,“三角之力,重在平衡,若两角相争,必然溃势。世子向霍无期投出了橄榄枝,不过是想借力搭桥,接近东宫。而我在东宫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成效……”
“东宫与霍无期必然对立,世子护了霍无期,会得罪太子,就算不得罪,亦不能立刻联势。”裴陌眼中散发出兴奋的光芒,可多年的谨慎让他很快抑制了这种情绪,不由得往更深处想来,“太子心思缜密,极难渗透,你做了什么?”
阙兰因唇角微微上扬,狡黠一笑,道:“大人救我的时候,我就说过,世上最大的利,是暗藏深处的羁绊。尤其是对于那虚伪空洞、终日悬于父皇与朝臣之间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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