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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雨水丰茂,庭院里的树也长得极是粗壮葳蕤。
裴昭在官府内坐着,望着雨滴一点点从窗檐上落下,落在红色土壤里。
邕州司马是个闲职,平日里不过替刺史处理文书。她一目十行,处理得很快,便空出许多闲暇的时光。
唯独令她纳闷的是,她来邕州已有一旬,却连刺史的面也没见上。不单是她,王萼也没见过这邕州刺史的面。登门拜访,不是说身体抱恙,就是说不在府中。
夜里,裴昭正要离开官府,却见王萼的屋内仍旧明亮。
门是虚掩着的。屋内只有王萼一人,书童小厮都都不在。
王萼在宣纸上描画,画的是一张女子的脸,但未添上五官。
“袁姑娘,请坐。”王萼见她来了,将宣纸收到一边,笑问道,“是有什么事要对王某说么?”
“公事虽然繁重,但王公子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
裴昭在隔壁经常听王萼咳得惊心动魄,有的时候没有动静,甚至疑心他是死了。推门来看他,亦是出于这个缘由。
王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多谢袁姑娘记挂,只是这些日子,王某专心的事情,不只是公事,还有些与王某切身相关。袁姑娘想听一听么?”
裴昭愣了愣,随即颔首,等着他往下说下去。
王萼神情平静,开始缓缓讲起过去的事情。
“王某自小身子骨弱,但病情恶化到这副模样,却是因为有一年入宫赴宴,吃了一块不该吃的糕点。”
“那晚回到王府,王某便开始咳血。家父和家母连忙叫来郎中,以为是痼疾复发,但郎中看来看去,却说,是中毒的原因。”
裴昭怔了怔,忙问:“中毒?那郎中可找得到解药?”
王萼摇头:“因为尚不知道是什么毒,所以没有解药。但好在,王某只吃了一块糕点。又开了各种治病的方子,有办法暂时吊着性命。袁姑娘,王某现在看上去虽然虚弱,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
说着,朝她淡淡一笑,示意她不必神情如此严肃。
裴昭点点头,问:“可宫里不应该只有王公子吃过糕点吧?其他人,没有出事?”
王萼道:“那份糕点的款式很不一样,是专给某位皇子准备的。那时王某好奇,向那位皇子要,那皇子虽然不认识王某,但也没有拒绝,便将整盒全都送给王某了。”
裴昭吸了一口冷气:“倘若王公子不吃,中毒的便是皇子。先皇知道这件事吗?”
王萼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来:“先皇并不知情。家父按兵不动,私下调查。最后,查到了极是受宠的惠妃身上。至于那位皇子……袁姑娘,倘若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裴昭想了想,道:“告诉皇子,有人要给他下毒,让他当心来路不明的食物。”
王萼望了她一眼,似有所动:“袁姑娘……真是心善。但若是王家这样做,旁人会不会认为,王家有扶植这位皇子的意思?”
裴昭心中了然,叹了口气道:“先皇疑心病重,担心前朝后宫勾结,所以王家没有告诉那位皇子,也是情理之中。”她顿了顿,宽慰道,“况且,王公子也是受害者。”
王萼猛烈地咳了起来,打开药瓶,服下一枚药丸,等稍稍平稳了些,继续道:“半年后,惠妃又一次出手,同样对那位皇子下毒。但这回中毒的,却是一名太监。”
“这皇子,又把糕点送给别人了?”裴昭神色一变。
“嗯。”王萼笑了笑,“这太监,是皇后手底的红人。皇后雷厉风行,很快就揪出了惠妃,陛下虽有不愿,但以大局为重,把惠妃打入冷宫。不久后,惠妃便服毒自尽。”
裴昭凝思片刻,道:“王公子,我觉得那位皇子,很不简单。”
“家父也这样觉得。但当时,那皇子不过十六岁,母亲是个不受宠的贵人,没有人觉得他会有能耐借刀杀人。”王萼望着她,“再后来,时过境迁,贵人成为了宠妃,那皇子因为天赋卓越,不到弱冠,便有了封号。”
裴昭心中有了猜想,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后来,王某又遇见了那位皇子。”王萼抬起手,用帕子拭去额角沁出的细汗,忽然岔开了话题,“袁姑娘知道,王某对什么样的人最敏感吗?”
“也是……生病的人?”
王萼颔首:“尽管他正值英年,看上去和王某截然不同,但王某知道,他也中毒了。”
裴昭愕然道:“可惠妃,不是死在冷宫了么?这回又是谁下毒?”
王萼摇了摇头,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太过剧烈,以至于要扶着桌案才能坐稳,裴昭看着不忍,伸出手替他拍背,却不想,王萼却反手握住她的衣袖,道:“袁姑娘是不是知道了,王某口中的皇子,是谁了?”
-
裴昭好不容易等到休沐,邕州城却下起了雨。
原本她和卫铮铮约好去郊外骑马赏花,但倾盆大雨一落,只能在家中窝着。
所谓的“家”,是官府给新任官员分配的住房。虽然并不宽敞,但也整洁雅致。
邕州的雨,淅沥淅沥,下个不停,下得人心也跟着惆怅起来。
裴昭本就因为王萼说的事情感到心忧,雨一下,更觉得烦闷百倍。
倘若崔珩真的被人下毒,那这回一起来到岭南,大概和王萼一样,也是为了找到解药。至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究竟如何,王萼没有多说。
她也没问。
越问越危险。
裴昭在心中默默祈祷,祈求着那下毒的惠妃,王萼的毒,崔珩的毒,都和母亲留下的毒药没有关系。
雨声中夹杂着奇怪的笛声,是卫铮铮坐在窗边吹着竹笛。
曲调低迷凄恻,裴昭听着听着,觉得心也跟着悬吊起来。
吹完一支曲子,卫铮铮问道:“袁姑娘,我吹得好听吗?”
裴昭望着那双明亮的杏眼,不忍心说出“特别难听”四个字,最终委婉道:“铮铮的曲子,很有特色,不同寻常。”
“真的吗?我哥说,我吹的像是鬼哭狼嚎。”卫铮铮撇嘴道,“袁姑娘,你简直是我的知音!知音难觅,那本姑娘再给你吹一曲!”
裴昭嘴唇一抽,道:“行……那我洗耳恭听。”
卫铮铮正吹着入迷,忽然门童过来,施礼道:“袁司马,晋王殿下找你。”门童一走,卫铮铮立马放下笛子,附在她耳边低语:“我猜,是殿下后悔说了那些话,来找你道歉的。”
裴昭笑眯眯道:“铮铮这么在意这件事,那你去帮我应付殿下好不好?”
卫铮铮连忙摆手:“这种事情,别人是帮不了的!我就在这里吹吹笛子——袁姑娘,你觉得哪种笛声比较适合这种场合?辗转凄迷的?欢快活泼的?缠绵悱恻的?”
裴昭气绝。
入邕州城后,这是崔珩第一次找她。
裴昭走到门外,看着他在廊下收伞。
青年抖干净伞面上的雨珠,骨节修长的手握在伞柄上,轻轻拉动,荷叶般的翠色伞面便慢慢聚拢,变成一束绿竹。
若不是裴昭认得这张脸,估计会以为这是哪位喜好清谈的风流名士。
屋内的卫铮铮果真又开始吹着竹笛,很刺很急的声音传了出来。卫婴连忙跑进屋里,过了片刻,笛声停止了,廊下只能听闻潺潺的雨声。
裴昭看着他,想起那日马车的对话,又是烦躁,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便转身走向书斋。
他在后面跟着,腰间的玉蹀躞琮琮作响,极是好听。
“裴姑娘,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
崔珩被她的话噎住,过了会,问:“裴姑娘这两日有空吗?”
“殿下又有什么事?”
崔珩笑道:“裴姑娘今日,怎么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裴昭轻轻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的表情,竟垂着眼,还有些委屈之意,先前好不容易歇下去的无名火又冒了出来:“真是冤枉,微臣哪敢不耐烦。”见崔珩默然不语,又担心他真的生气,又补了句,“这两日我休沐,正好得空。殿下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崔珩道:“先前本王托人找的药师,想要见裴姑娘一面。”他顿了顿,“就是那个认出杨御史留下的药的药师。”
裴昭愣了愣,放柔了声音:“多谢殿下好意。”见崔珩仍旧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道,“方才我确实有些失礼,但是……只是因为公事繁忙,与殿下没什么关系。”
其实公事并不繁忙。
崔珩淡淡一笑:“好。但那药师在鬼市里才能见到,明日去的时候不便太多人,只有我们两个。裴姑娘,这样可以吗?”
虽是问句,却没有能拒绝的意思。
裴昭方才柔和下来的表情,又慢慢僵硬起来:“殿下,卫统领和铮铮不一起去吗?”
崔珩望着她,含笑道:“恐怕不行。”顿了顿,又说,“裴姑娘和本王单独办事,又不是头一回。怎么现在却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裴昭停顿片刻,也笑起来:“能和殿下单独办事,我求之不得,怎么会感到为难。”
她故意将“单独”两个字咬得很重,默默盯着他的眼睛,直到崔珩硬生生地别开脸,像是忽然感到难为情了一般。过了一会,他才轻声道:“明日是微服私访,就不必称我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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