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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地处大周边境,与花毗国接壤,而鬼市更是直接位于交界之地,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死在鬼市的人,就连官府都不愿出手调查。但乱也有乱的好处,许多在大周境内禁止的物事,在鬼市都能寻到;在大周明面上不允许打听的消息,在鬼市有人专门刺探。
裴昭到约定好的胭脂铺前赴约。
崔珩独自一人等在廊下,身穿雪青色的圆领袍,玉带束腰,更显得腰细腿长,颀长挺拔。
邕州风气开放,她到的时候,便看见崔珩身边围着不少绿萝纱裙的年轻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往他的手上塞香囊。
裴昭看着好笑,走上前,便听得旁边的姑娘道:“好俊的郎君,只可惜是一个哑巴。不知道要为哪家的姑娘挑脂粉。”
裴昭愣愣地看了过去,却见崔珩也看见了她,眨了眨眼,眉眼间尽显少年风流。
这是在装哑巴的意思。裴昭见状,便笑问:“阿兄怎么在这里?是在替阿嫂选胭脂吗?”
旁边的姑娘听闻,肉眼可见得失落下来,纷纷垂头丧气地离去。唯独一位紫衣姑娘不死心,捧过她的手问:“好姑娘,你还有其他这样俊俏的兄长吗?”裴昭咋舌道:“没有了。”紫衣姑娘这才叹着气,缓缓离开。
等众人散去,两人往铺里走。
胭脂铺里香奁琳琅,胭脂眉笔的颜色众多,鹅黄色、水绿色、琥珀色,都是京城里所没有的。一路走过去,她不由缓了脚步。崔珩见状,道:“裴姑娘若是喜欢,等我们出来再买。”
崔珩微服私访,气质举止全然变了模样,说起话来,颇有温雅公子的腔调。裴昭暗自惊叹他的转变,刚要习惯性地叫一声“殿下”,却想到崔珩预先说好的话,殿下两个字,在她舌尖逗留片刻,又生生咽了回去。
“裴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叫我‘韫晖’。”
“是哪两个字?”
“石韫玉而山辉的‘韫’,光晖不赫的‘晖’。”
韫晖二字,是要韬光敛彩的意思,但崔珩却一向锋芒毕露。裴昭不由笑出了声。
“这个字很奇怪么?”崔珩道,“若是奇怪,你叫我七郎就好。”
裴昭抿住嘴,“不奇怪,很好听的名字。只是和殿……韫晖有点不相符。”
崔珩沉思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而道:“想起来,崔某的字和裴姑娘的名倒是很配。”
邕州城内通向鬼市的地道有三处,分别设在胭脂铺、赌场和青楼。
崔珩递给胭脂铺的掌柜一枚写着“天”的令牌后,两人被带到胭脂铺的里屋。掌柜转动墙壁上的烛台,一道暗门便浮现出来。
暗道看上去深不见底。
“郎君,娘子,请。”掌柜道。
暗门阖上后,地道愈发显得伸手不见五指,隐隐还传来滴水的声音,阴恻恻得极是渗人。
裴昭怕一不留神跟丢了,便紧紧跟在崔珩身后,以至于三番两次踩住他的鞋跟。第四次时,崔珩忍不住开口道:“裴姑娘,今日怎么这样心急?”
裴昭忙赔不是:“只是七郎步子太快,怕跟丢了。”
“……那我慢一些。”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面才出现隐隐约约的红光,静谧的地道也传来回声。
等彻底走出地道后,裴昭瞪大眼睛。
鬼市内的楼房商铺与邕州城内并无差别,只是每处门楣前,都挂着一枚红彤彤的灯笼,在幽暗的夜色中轻轻摇曳,如同来到了阴曹地府,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暗道出口照旧有人查验令牌,查验完后,便从身边的竹篓中取过两只面具,让二人戴上。又道:“鬼市的规矩,二人可明白?”
在鬼市里,不允许说出真名。
裴昭跟在崔珩后面走,忽然想起王萼之前说过的话,便叫了一声:“七郎。”
崔珩的步子一顿,问:“怎么了?”
“七郎在宫里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面?”
“娘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亦悄悄换了称呼。
裴昭道:“我只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七郎会觉得,我还活着。”
崔珩淡淡道:“当时我回到京城时……裴家已经被满门抄斩,尸身被丢在城郊的乱葬岗。”他顿了顿,似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我去看过,没有你。”
他不想回忆当时辨认尸体的心绪。
裴昭心中百感交集,停顿片刻后问道:“那我的家人……”
“他们被我让人葬在别处。等回京的时候,我带你去。”
裴昭一时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谢谢七郎。……所以七郎其实还记得我的长相?那日在春雪居,也是因为我的长相,同我搭话?”
可七年过去,她的容貌已有诸多改变。
崔珩停下脚步,转过脸,月光在他的玄铁面具上镀上薄薄的银亮。他轻声道:“是通过眼睛。人的相貌会随着光阴流逝改变,但是眼睛不会。”
裴昭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感受到一阵难言的哀感。
他一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出口。
“娘子,我们到了。”
门楣上挂着“逢生堂”的匾额。糊着红纸的四角宫灯在夜风中幽幽飘荡。
堂内是一层又一层的深红色纱幔,地下的烛台绿莹莹的,恰如鬼火一般,凑近了才发现是琉璃瓶中放了萤火虫。席地而坐的药童服饰奇异,皆是花毗国人,嘴里唧唧呱呱的话,裴昭一句也听不懂。
最后一道纱幔后,坐着位妆容奇异的美人。苍白的双颊上纹着红色的火焰花,额心点缀着紫菱。美人姿态惬意,细直的腿高高地翘在桌案上,眼眸低垂,望着缠绕在臂上的黑蛇。见人来了,才慢悠悠把腿从桌案侧滑下去,站起身。
黑蛇蜿蜒到美人的肩颈上,涂着信子,红艳艳的竖瞳望向来客。
他赤足踩在丝绒地毯上,脚踝上的银环叮叮当当,
“好久不见,阿珩。”美人缓缓开了嗓,声音极是低沉,裴昭这才注意到他有喉结,是个男子,“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不错,不错。”他细细打量起崔珩的眉眼。
阿珩。好亲昵的称呼。
“南荣哀,你就这么盼着我死么?”崔珩淡淡道。
“阿珩,这么久不见,说话别夹枪带棒的。”南荣哀道,“哎呀,我怎么会盼着你死。”
南荣,是花毗国的国姓。
裴昭正思忖着眼前之人的身份,忽然感到一阵湿冷的目光垂下,激得她冷不丁一颤,抬起眼,便看见南荣哀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目光交错时,他倏尔一笑,眼中的冰寒涣然而释,化作徐徐春意。
他抬起手,轻轻勾掉她的面具,笑道:“裴姑娘,你和她,长得真像。”
裴姑娘。她。
裴昭愣在原地,片刻后攥住崔珩的衣袖,问道:“七郎,他为何知道我……”
“南荣哀认识杨御史。”崔珩答道,又瞥了一眼南荣哀,“南荣哀,你正常一些。”
南荣哀笑道:“是是是,我正常些。裴姑娘,有些话,我想同你一个人说。”他看了一眼崔珩,“阿珩,你去外面等她好不好?”
裴昭愣了愣,感到一种无名的紧张,拽住崔珩的衣袖,道:“七郎。”
南荣哀见状,低低道:“裴姑娘,是怕我把你吃了不成?况且,你要是出了事,阿珩非把我杀了不可。”
裴昭沉思片刻,松开崔珩的衣袖。他淡淡一笑,略有安抚之意,又从南荣哀的手中取过面具,替她系在脸上,“好。我在外面等你。”
南荣哀在一旁抿着嘴笑,等崔珩走后,慢悠悠回到原位,喊道:“快来备茶。”
裴昭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只觉得一切都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驶去。
她在南荣哀对面坐下,等着药童往琉璃杯里倒完淡红色的液体,低声问道:“南荣公子,你当真认得我的母亲?”
“何止是认得。”南荣哀笑道,“裴姑娘,二十多年前,阿黛也是在这个地方,与我见面的。”
二十多年前。阿黛。——单是其中一个词,便把裴昭吓得不轻。先不说南荣哀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单就是“阿黛”这样亲昵的称呼,就让她浑身感到不适。
南荣哀好似一眼看破了她的顾虑:“裴姑娘是不是觉得我还很年轻?”
南荣哀眼睛清澈,皮肤白皙嫩滑,若不是有喉结,俨然一副绝色少女的模样。
裴昭颔首。
“我算算啊……其实我比你,要大三十岁。”南荣哀道,“只不过通过花毗国的秘术,让容颜停留在最满意的时候。”南荣哀抿了一口茶,“阿黛见到我的时候,我也不过二十,那时我为了躲避皇兄的追杀,于是来到了大周。”
二十多年前,花毗国有一场极为血腥的政变。七位世子争夺国主之位,除却后来成功登上国主之位的南荣燕,五位身死族灭,一位不知所踪。
裴昭读史卷时读到这里,也不免因为骨肉相残而掩卷叹息。
“那时岭南恰逢水患,阿黛便是来赈灾的官员之一。”南荣哀声音柔和,“我被南荣燕派来的刺客追杀,筋疲力尽,迫不得已到官邸藏身,却不想被小厮发现,挨了一阵毒打。是阿黛救下了我。”
裴昭一脸惊讶。
南荣哀笑问道:“裴姑娘,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当时是你,你救不救?”
她抿了抿嘴,如实道:“会救。”沉默片刻,垂下眼道,“南荣公子,后来是不是因此你爱上了我娘?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你没有必要告诉我。”
裴东野公事繁忙,对裴昭并不算关切,父女之情尤为淡薄。裴昭很小就知道,父亲并不喜欢自己。裴家覆灭,唯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当时裴东野的选择是杨黛,而杨黛将脱身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想起当时临别前,裴东野看向她的目光,既有怨恨,又有不舍。裴昭垂下眼。
南荣哀苦笑一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但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和裴姑娘想知道的惨案,密切相关。况且,裴姑娘很信任阿珩吧?”
裴昭愣了愣,声音有些颤抖:“当年的惨案,与他也有关?”
南荣哀摇头:“裴姑娘,我只能将我知晓的一切,如实告诉你。至于是否有关,还需要你自己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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